第54章 步搖
作者:三角寒暑      更新:2021-12-26 10:38      字數:2090
  見到她示弱,皇帝的氣便已消了一半。再加上這話確實也算解釋得通,皇帝研墨的手便慢了幾分。鬱結在胸中的怒火,便如濃稠的墨汁一般,在清水中散開來。

  “你們不是蓄意欺騙朕?”

  “自然不是。”

  她真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皇帝放下手中的那方墨,又向著她踱了幾步,繼而蹲下身來,問道:“那文昭儀與藍恒私通,你也不知道?”

  “私通?不可能!”這幾乎是藍琬下意識的反應,“他們的確早就相識,但決不可能私通!”

  “朕試過他們的心意了。”皇帝緊緊盯著藍琬,有意地放緩了語速,“他們心中都有對方。抵賴不得。”

  “父皇,兒臣以為……總要有證物,或是證人,不然如何定罪?”

  “嗬……你真是個孩子。”皇帝一笑,“朕便是證人。你還想要什麽證物?既然朕是證人,想要什麽證物都會有的。”

  “朕沒下旨徹查,是顧著最後一絲體麵。否則,嬪妃私通,奸夫與嬪妃都該誅滅三族。你的父母、兄長,全在誅滅之列!”

  藍琬從未單獨與皇帝相距如此之近,撲麵而來的天子威壓,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一張白皙的小臉,竟也因為這種壓迫而微微泛紅。

  似乎是不想把她壓得太死,皇帝又站起身來,緩緩踱著步。

  藍琬緩了緩神,也自顧自地站了起來。她努力呼吸著,或者說是喘息著,平複了好一陣子,才說:“既然父皇已有決斷,兒臣告退。”

  說著,她便略行了個萬福,往後退去。

  說時遲那時快,皇帝見狀當即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領口,把女子拉了回來。

  “你不是來求情的嗎?”

  他以為,隻要給她足夠的壓迫,便能逼她開口求情,那麽接下來的一切便都水到渠成。可她偏偏不肯開口,而是起身便要走?

  剛剛平複下去的憤怒又被激了起來,皇帝怒視著這個小姑娘,仿佛下一秒便要拔劍殺了她一般。

  “我不想求了。”她低聲說道。

  如此近的距離,皇帝看到了她眼中的血絲,也看到了緩緩滲出的淚水。

  她哭了?她哭過嗎?她也會哭嗎?

  而就在皇帝失神的這一瞬,藍琬反手拔下發髻上的步搖,向著自己的咽喉刺了下去!

  “嗤!嘡……”

  鋒利的金屬刺破皮肉,最終撞在了骨頭上,並沒能插進咽喉。

  “哼……”皇帝笑得有幾分得意,“朕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

  此刻,他的右手手背上插著那支步搖,而左手則緊緊抓著藍琬的手腕。

  雖說藍琬是習武之人,身法輕盈,可她麵對的畢竟是個男人,且是一位多次征戰的馬上皇帝。此刻兩人比的是力氣,藍琬又怎麽是他的對手?

  “當啷”一聲,步搖跌落,上麵的紅瑪瑙珠被摔散,便如一滴滴血滾落滿地!

  “你不許死!”皇帝放開了藍琬,一字一頓地說,“即便誅滅三族,念你已經嫁入皇家且誕育子嗣,也可以獲得赦免。可你若敢自戕,朕立即就下旨殺了他們!”

  他兀自低下頭察看了一下自己傷口,隨後壓住了出血的手。可正在此時,藍琬已經眼疾手快地撿起了地上的步搖,一個箭步衝到皇帝身邊,將鋒利的金屬抵在了皇帝頸間。

  命懸一線之際,皇帝卻仍麵不改色,而是喝了一聲:“大膽!”

  “兒臣江湖草莽出身,沒什麽不敢的。”說著,步搖又逼近一分,皇帝頸間已經被割出了淺淺的一條血印。

  “你以為殺了朕,此案便銷了?”皇帝不疾不徐地說,“殿中隻有你我二人,即便你能全身而退,他們也知道是你殺了朕。你弑君的罪名坐實,即便太子再寵你,他也不敢為你開脫一句,藍氏滿門斷無生理!”

  藍琬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她原本也沒有打算殺了他。她隻是指望著皇帝在生死一線之際,能因為瞬間下意識的恐懼而鬆口,從而饒恕文適與藍恒,饒恕文藍兩家。

  可皇帝並不害怕。

  他似乎已經把“害怕”這種本能,從自己心中移除了一般。

  是她打錯了算盤,就像剛剛皇帝向她施壓時,也打錯了算盤一樣。

  此時的藍琬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和辦法,手上一鬆,染血的步搖又一次掉在了地上,她的眼淚也是一滴滴地滾落。

  她終於認輸了。

  克製著哽咽,藍琬低低問了一句:“那,我該怎麽做?”

  皇帝玩味地看著她,如同看著那即將燃盡的燭火。

  即便是求情,也不肯說一聲懇求嗎?不過沒關係,朕知道,你認輸了。

  於是,皇帝轉過身正對著她,用那隻還沒完全止住血的手,抬了抬藍琬的下頜,說:“今晚,你留下。”

  藍琬沒回答,也不需要她再回答什麽。

  她隻是喃喃自語:“你不是人。”

  這話自然也落在了近在咫尺那人的耳朵裏。

  可那人卻全無怒氣,反而笑吟吟地說:“皇帝做久了,自然便不再是人。”

  藍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覺間便是一怔。可在這一瞬的失神之後,她便發覺自己已經被人打橫抱起。

  終究是躲不過的。兩年前和剛剛,她兩次求死,卻還是躲不過。

  他曾經想方設法成為皇帝,得到了這個天下。

  如今他已經當了十幾年的皇帝,他總有辦法,得到想要的任何東西。

  燭台上的燈花突然爆了一聲——“劈啪”,火光突然一盛。

  可隨後它便暗了下去,那聲“劈啪”,便是它燃到盡頭前的最後一次綻放。

  殿外,王用打了個哈欠,令侍衛們都散去。

  適才殿內鬧出的動靜不小,之所以沒有人闖入,便是王用在外麵擋著。

  他知道,此時此刻,皇帝不僅僅是不需要幫助,甚至是厭惡任何人的幫助——他必須隻依靠自己,取得這場對峙的勝利,否則,這一切便都沒有了意義。

  王用回頭望了望殿內,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喟歎:咱們攤上的這位皇帝,性子真真是擰巴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