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琬回到宮中時，已經快二更了。

  可還沒等她到東宮，她的小轎便被人攔住了。

  “側妃請留步。”

  她撥開窗簾，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帝的隨身太監王用。

  “公公找我有事？”

  王用諂媚地笑著，說：“奴才哪有什麽事兒，奴才是替您傳話兒的。”

  “替我？”

  王用笑道：“可不是嘛！陛下連日繁忙，就今兒晚上得了點兒空。奴才覺著，您可能有事想找陛下。若錯過了今晚，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她聽得明白，就是皇帝知道了她的行蹤，特意令王用在此等她。

  明明是他來找她，卻被王用說成是為了她好。

  嗬。

  “公公的差事當得可真好。”藍琬忍不住暗諷了一句。

  “側妃謬讚了。”王用趕緊說。

  “我要回東宮。公公也請回吧。”說罷，藍琬便把簾子放下了。

  “側妃您……”

  藍琬沒再理他。

  王用站在原地，也是不禁愣了半晌。他當了十多年的乾康宮領事太監，還是頭一次被人扔下不理。

  雖然剛才算是拒絕了，但是……

  回去的路上，藍琬腦子裏一直都是王用的那句“若錯過了今晚，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馬月”。

  皇帝的意思是，他不怕等。

  可，兄長在監牢裏，文適姐在冷宮裏。她自己能等，二哥和文適姐又能熬多久呢？

  冷宮裏的情狀，她也是見到了的。至於她二哥，雖然一時半刻還沒人動他，可若皇帝要動，還不是如捏死隻螞蟻一樣簡單？

  等到那時，該來的還是會來，還可能變本加厲。

  為什麽會被逼到這步田地？真不如當初一死了之。她想。

  回到東宮時，晚膳已經收了，太子命人給她留了兩個菜，送到了她的房間。

  “殿下說他一會兒會過來看你一眼。”來送菜的小宦官說。

  “不必了。”藍琬拒絕了他，“我是說，別叫他來回跑了，很累。”

  芋兒已經把飯菜擺好了，又過來拉她：“先吃兩口吧，菜還熱著。”

  藍琬回手帶上了門，下意識地靠在門上。

  “小姐，你怎麽了？”芋兒覺察出了她不對勁。

  “我還是得去一趟。”藍琬說。

  芋兒見狀問：“二公子不好？”

  “唉……”藍琬不多見地長歎一聲。

  “小姐還是先吃些東西，我去安排熱水。”芋兒說著，便側身出門了。

  看來芋兒比她明白得還要早。藍琬想。

  接著，便是吃飯、沐浴、更衣、上妝。

  “小姐穿哪一件呢？”芋兒問。

  “就穿那件藍白的短打。”

  “會不會太隨意了些？”芋兒看一眼衣裳，看一眼藍琬，“小姐這個發髻，應該是插一支步搖比較好。若穿這件短打，怕是不大合適。”

  “不合適就對了。”藍琬苦笑，“原本就不合適……步搖，要那支紅瑪瑙的。”

  乾康宮。

  王用被人撇在路邊，忍不住便要回來告上一狀。

  而皇帝則是一邊聽著，一邊看著他笑。

  “陛下，她大小也是個主子，慢待奴才不算什麽。可奴才去了，是替陛下您去的，她這分明是藐視君威啊！”

  皇帝仍是笑著，說：“一把年紀了，跟一個小姑娘置氣。你好意思？”

  王用滿臉都寫著委屈，但皇上既然都這麽說了，他便不敢再吭聲。

  “陛下，好容易得個空，您還不打算歇著？”

  皇帝卻是玩味地看著燃了一半的燭火，說：“再等等。”

  皇帝從桌案前起身，回身看向左側，牆上掛著一張地圖。他踱步到地圖前，看著這張的大宸全境圖，不由得入了神。

  由南到北，由東到西，他順著山川河流，一寸寸地感受著國土。

  這些名山大川，這些山峰峽穀，這些城鎮村落，這些黎民黔首，都掌握在他的手中，都聽從他的調遣。

  除了那個人。

  那個小家夥。

  出巡的一路上，她都想方設法避開他，每次都被她巧妙脫身。回京之後，好不容易把她接過來，讓她直接做昭儀，結果她卻以死相逼。

  他當然不想讓她死。殺死所有不服從的人，那是懦弱的行為。

  他要讓她活下來，臣服於他。這才是征服者應該做的事。

  別管朕用什麽手段。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人如他所料，如期而至。

  王用在大殿門口站著，見藍琬來了，不覺間便趾高氣揚了幾分：“喲，側妃到了。”

  “嘁……”藍琬卻沒理他，推門便進。

  這回王用沒有計較，隻是默默守在門外。

  “見過父皇。”藍琬對著皇帝的背影，行了跪拜大禮。

  皇帝知道是她來了，沒有回頭，而是繼續盯著地圖：“這上麵的地方，你至少要去過一半吧？”

  沒得到藍琬的回答，皇帝這才回過身來。

  在明亮的燭火中，底下跪著的姑娘穿著當日初見時的男式短打，可發髻臉蛋卻都是女子的裝扮，反差之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美。

  是用了心的。皇帝如此想著，略感滿意。

  “王用說，你有事，要求見朕？”

  嗬……藍琬心中冷笑。可此時此刻，爭辯到底是誰要見誰，已經沒有意義了。更何況，若是惹惱了這人，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是。”藍琬又叩了個頭，“兒臣聽說，家兄被捕入獄，不知是何罪名？家兄向來謹小慎微，不知為何觸怒了天顏？父皇一向英明神武，還請明察此事，澄清誤會。”

  皇帝聽了這話也不禁微微一笑：這不是會說好話嗎？怎麽從前從來沒聽她說過？

  “你，真的不知道你哥犯的什麽罪？”

  “還請父皇明示。”

  皇帝向前踱了幾步，側倚著桌案，隨手抓起一方墨，在硯台上研磨起來。

  “那你先說說，你和文昭儀，為什麽聯起手來騙朕？”

  他果然在意這件事。

  藍琬暗暗捏了一把汗，還好文適姐提前告訴了她，於是她立即答道：“我們沒有騙您。”

  “神醫藍氏與秦商文氏，你當朕不知道？”

  “父皇，當日文昭儀入宮時，兒臣隻有九歲。我們即便認識，也不可能日日相伴。一別七八年的光景，再見時怎能立即便認出對方？”藍琬抬眼看了看皇帝，又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委屈，“更何況，我以為她入宮了。當日我們是在宮外碰上的，我怎麽會往她身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