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康宮外，藍恒已等了一個時辰，堪堪從日落時分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

  雖已日落，但大地的餘熱仍在。穿著厚重的朝服，藍恒還是大汗淋漓。

  “吱”地一聲，門又開了，隻見文昭儀獨自走了出來，傳喚了他：“藍院使，陛下請你進去。”

  “微臣遵旨。”

  文適很想給他遞個信，但王用就在她身後站著，旁邊還有不少宮人，她也隻得作罷。

  乾康宮內，皇帝已經離開了案牘，靠在了坐榻上。

  藍恒便一如既往地為皇帝診脈：“陛下脈象平和，隻是表象稍有燥熱，可能是天氣的緣故。容微臣開幾劑食療的方子，陛下用膳時一並用了便可調和。”

  “朕沒看錯人，”皇帝說，“禦醫院裏數你的醫術最好。”

  藍恒謙道：“禦醫院中，能人輩出，‘最好’二字，微臣不敢當。”

  “那些年紀大的禦醫，總愛熬些味道怪異的苦湯來。隻有你與他們不同。”

  藍恒笑了笑，邊收拾著藥匣邊說：“各位醫者，醫道不同罷了。陛下偏愛微臣的醫道，是微臣之幸。”

  “朕知道，你家世代行醫，自然有些獨到之處。”

  “陛下謬讚了。”

  “朕一直想問問你，你家雖然世代行醫，卻從未有過出仕之人。你是為何要破了這個先例？”

  這個問題藍恒已不是頭一次遇見了，他說道：“醫者仁心，講究的便是要救治更多的人。從前家中無人出仕，是覺得身在江湖，便能接觸到更多人，也能救治更多人。可在微臣看來，到了朝中，幫明君賢臣調養體魄，保一世平安，同樣是在救治萬民。”

  這話令皇帝十分受用，但他還是繼續著不動聲色地繼續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不僅醫術高明，見識也不俗。”

  “微臣淺見，陛下見笑了。”

  “你成家了嗎？”

  “微臣……專心鑽研醫術，並未成家。”

  皇帝笑吟吟地說：“朕的表妹明安郡主，她有一個女兒……”

  沒等皇帝說完，藍恒卻打斷了他，跪下來說：“陛下，微臣不敢攀龍附鳳。”

  “你急什麽？”皇帝仍笑著，隻是比剛才冷峻了些，“朕也沒有非要指婚的意思。”

  藍恒自知剛剛失態，隻得請罪：“微臣適才失儀，請皇上降罪。”

  皇帝卻沒理他，隻說：“明安的女兒，從小身子便不大好，你得空了，便先去替她瞧瞧病吧。”

  “微臣領旨。”

  藍恒這才出了乾康宮。

  見他平安出來，文適鼻子一酸，眼圈便紅了。

  藍恒偷偷看了她一眼，卻也不敢停留，隻略鞠了一躬，便徑直出宮了。

  文適知道自己又該進去了，她不知道剛才皇帝與藍恒說了些什麽，更不知藍恒是如何脫身的，剛剛放下來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皇帝仍靠在榻上，手臂搭在一旁的茶幾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子，看著身材單薄的文適孤零零地走了進來。

  他也不知為何，看見她便覺得是孤零零的。

  隨著她走近些，皇帝見到了她泛紅的眼圈，與剛才藍恒的反應合在一起，他已經明白了真相。

  文適走到皇帝跟前，行了個常禮。

  “辛苦吧？”皇帝問，“愛而不得，提心吊膽，還要百般掩飾。”

  她低著頭，不說話，也沒有任何神情，隻是眼圈有些紅，一副受了欺負卻還強撐著的樣子。皇帝不禁皺了皺眉。

  “你們不認，沒關係。”他繼續說，“朕也不在意。”

  文適終於開了口：“……若陛下認定臣妾有罪，臣妾也不敢辯駁。隻是……臣妾想求陛下，看在這幾年的情分上，不要累及炎兒，和我母家。”

  皇帝不再看她，而是把目光集中在了麵前的燈火上，淡淡地吩咐道：“你先搬去冷宮吧，你一個人。炎兒是朕的兒子，朕會疼他。”

  文適跪下叩頭：“謝陛下恩典。”

  皇帝並沒有打算放過藍恒，之所以放他出去，也不過是想看看文適的反應。

  在發落了文適後，他便派人前去捉拿藍恒，直接下了獄。

  文昭儀與藍院判先後被發落了。

  宮中消息走得快，當晚，便幾乎所有人都聽說了。

  文昭儀算是比較得寵的，她被打入冷宮，對許多妃嬪來說是“大快人心”。

  而關於禦醫院的藍恒，便隻有藍琬關心。

  太子聽說了這事，擔心藍琬衝動之下做出什麽傻事來，於是便來陪她。

  “你先別急，現在隻知道是發落了，卻沒說是什麽緣由，所以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諾潭安慰道，“明日我去找父皇問問情狀，求求情。”

  “我，我等不到明日。”藍琬十分焦心，“我現在就要去問清楚。一定是有人陷害他們。”

  “藍兒，你別急。”諾潭緊緊拉住她，“你現在去問，要問誰？問什麽？若是有人蓄意構陷，隻怕你也是他們的目標之一。你現在去了便是羊入虎口，正中下懷。”

  “可我總得做點什麽！”藍琬聲音高了起來。

  眼看著諾潭一個人快要拉不住她了，芋兒也進了來，與他一同拉著她：“小姐，你現在哪都不能去。”

  “沒錯，你先別急著出去。”

  兩人合力，終於把她拖到了床邊坐了下來。

  芋兒回身去倒了杯茶遞給她。

  可她剛把茶水喝了，卻又站了起來：“不行，我要去冷宮找文適姐。”

  諾潭下意識拉住她，剛要開口勸，藍琬卻是一軟，整個人便倒了下來，他連忙抱住了她才沒摔著。

  諾潭和芋兒一起把藍琬安置在床上躺平，諾潭才問：“她怎麽了？”

  芋兒眨了眨眼睛，眼神有些躲閃，隱約又透出幾分頑皮，隻聽她低聲說道：“殿下恕罪。剛才給小姐的那杯茶……是……是我們穀中祖傳的安神茶。”

  “安神？”諾潭一驚，“安神茶能有這麽厲害？”

  “好吧……就是迷魂湯。”芋兒低著頭招認，“奴婢也是怕小姐做傻事。”

  諾潭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不愧是藍穀主親自挑的人，就是你這個性子的，跟著藍兒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