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十二年六月初七

  天氣炎熱，乾康宮內殿正中的香爐，被替換成了一缸冰，而冰的上麵，則放著一盤削好的瓜果。

  晚膳後，皇帝倚在坐榻上，瞧著文昭儀將那盤果子端了過來。

  “陛下現在嚐嚐？”

  皇帝坐起身來，文昭儀直接用銀簪子插了一塊西瓜，喂到皇帝嘴裏。

  冰爽甘甜的西瓜汁溢在口中，皇帝心中的煩躁總算得到了些紓解，臉色也終於陰轉晴。

  “今年夏天太熱。”皇帝說，“恐怕雨水也有異常。”

  文昭儀含笑道：“臣妾聽說已經一連幾個豐年了，即便今年欠收一年，也不是什麽大事吧？”

  “這倒是……”皇帝又吃了一塊喂到嘴邊的西瓜。

  “天氣這麽熱，炎兒還是連日跑去練騎射。”文昭儀說，“臣妾勸他歇歇，他也不聽。”

  皇帝一笑：“剛學會騎馬的孩子，癮頭都大得很。”

  “陛下見過他騎馬了？”

  “嗯，他學得快，如今已經騎得不錯了，是個騎射的好苗子。下個月初二是他生辰，朕打算送他一套馬具，他一定喜歡。”

  “那是父皇的疼愛，炎兒自然喜歡。”文昭儀又剝了一顆荔枝給皇帝，“臣妾先用這枚荔枝，替他謝過皇上了。”

  “你這謝禮，似乎輕了些。”說著話，皇帝用力拉過麵前的女子，文昭儀一個站不穩便跌在了皇帝懷中。

  一番雲雨後，皇帝饜足地靠在榻上，有意無意地盯著那盤所剩無幾的果子。

  “陛下在想什麽？”文昭儀輕聲問。

  “哦？沒什麽。”皇帝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後仍盯著果子。

  稍過了片刻，他說：“明日你打發人，送一份冰鎮果子去東宮。”

  “好。”

  “叫暖雪去送。”

  “是。”

  由於這年夏日天氣異常炎熱，皇帝特降恩旨暫停了五日的朝會。然而，朝會可以停，政務卻不可能停。

  次日上午，皇帝得了奏報，便說要去內閣議事，特意囑咐文昭儀可以不必急著回去。

  “暖春閣太熱，朕這裏好歹還涼快些，你就在這兒多呆會兒。”

  文昭儀隻是笑著幫皇帝更衣，說：“臣妾謝過陛下恩典。”

  然而，送走皇帝之後，她也並沒有敢在這裏逗留。

  讓不讓是皇帝的事，留不留卻是她的事。這位皇帝陰晴不定，脾氣時好時壞，誰知道哪件事在他眼中便會成了僭越呢？更何況，還有皇後在上，還有其他妃嬪側目。

  在回暖春閣之前，文昭儀還有一件事要做——打發人送冰鎮果子給東宮。畢竟是皇帝親口吩咐的，而且還特意點了她的大宮女暖雪去送。

  果子送到東宮時，蓮雲便突然連自己的新房子也看不順眼了。

  “什麽意思？皇上賞給東宮的，結果是暖雪送來。誰不知道她們倆要好？這到底是讓我吃還是不讓我吃？”蓮雲躲在自己房裏抱怨。

  與她相反，盛儷兒則大大方方收下，還說隔日要專程去謝恩。

  “這麽點小事，需要大張旗鼓地去謝恩嗎？”蓮雲近日對盛儷兒也是頗有微詞，“前段時間那封信，我是相信她才交給她的，可她隻說叫我裝作不知道，連寫的是什麽都不告訴我！”

  “庶妃，”一個宮女突然過來傳話，“側妃說您懷著身子，寒涼的東西恐怕會傷胎，所以冰鎮果子就不分給您吃了。”

  “嘩啦——”桌上的藥碗當即被她掀到了地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蓮雲怒不可遏地拍著桌子，“讓我吃我還不稀罕呢！倒也不必專門派人來告訴我一回！”

  那宮女不敢出聲，行了個萬福便回身跑了。

  雖說蓮雲怨氣極重，有一件事她倒是說對了——這麽點小事，原本不需要太子妃大張旗鼓地去謝恩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盛儷兒之所以要親自跑一趟，正是因為她發現的那封信。

  隔天，盛儷兒前去謝恩時，把蓮雲發現的那封信呈給了皇帝。

  皇帝坐在案前，瀏覽之後臉色沉了下來，問：“這是哪裏來的？”

  盛儷兒站在底下，說道：“回父皇，是庶妃徐氏在自己床鋪上發現的。至於到底是誰送來的，兒臣等並不知道。”

  “都誰知曉此事？”

  “隻有兒臣與庶妃知曉。但庶妃她不識字，所以並不知道信的內容，兒臣也沒有告知她。”

  皇帝點了點頭：“你做的不錯。此事你也隻當不知道便是。”

  “是。”盛儷兒行了個禮，“兒臣告退。”

  “慢著。”皇帝突然叫住她，“正巧今日你來了。朕有一事問你。”

  “但憑父皇問詢，兒臣知無不言。”

  皇帝把手頭的信折好裝回信封，問：“臻覃，真的是你的孩子嗎？”

  盛儷兒連忙跪了下來，卻並未開口。

  皇帝見狀，也是略一沉吟，隨後說：“好，朕明白了。”

  “父皇……”

  “你不必說了。”皇帝打斷她，“回去吧。”

  盛儷兒隻好叩了個頭：“兒臣告退。”

  回到東宮，盛儷兒去看了看臻覃和臻嵐，望著熟睡中的兩個孩子，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不要把皇帝詢問臻覃的事告訴太子？

  雖說她為人一向穩重老成，可說到底，她也隻有十八歲而已。

  這次的事，她不想再思慮得那麽周全了。她想跟自己打個賭，也跟太子打個賭：如果三日之內，太子到我房中來，那我便告訴他；若他不來，那就算了。

  ——反正賭注也不是她來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