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十二年五月

  徐蓮雲終於開心了起來。不為別的，隻為她悉心調養自己的身子終於有了回報——她又懷了孩子，且已經過了頭三個月，胎像平穩。

  這日午後，她剛在宮後苑逛了一圈，打算回房躺下歇歇。

  一想到“回房”，徐蓮雲更是心頭大悅：她剛剛換了新的房間。

  這是她在東宮住的第四間房了。第一間是做宮女時，與幾個人同住的；第二間是首次有孕時，太子專門給她安排的小間；第三間便是封庶妃時稍大點的偏房，至少有了裏間外間之分；而第四間，便是最近換給她的這間朝東的殿宇，不僅寬敞明亮了許多，連桌椅床榻都是全新敕造，每每躺在那張大床上，都能教她心寬不少。

  偶爾，她還會拿自己的新屋子和藍琬住的那間比。單看房子，自然是她住得更氣派些，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徐蓮雲是側妃，藍琬是庶妃呢！

  這些都是拜盛儷兒所賜。

  先前徐蓮雲連番喪子，於是盛儷兒便說，或許是她的住處犯了忌諱，若是能搬個住處，說不定能破了這晦氣。

  於是太子便同意了，還在整飭房屋時花了不少銀錢。

  徐蓮雲自然而然地把恩德記在了盛儷兒的頭上。隻是她想不通，如此大動幹戈地給她換住處，那個她不共戴天的藍琬怎麽半句話都沒有？

  想不通的，她便沒再想了，隻是美滋滋地躺在屬於她的大床上。

  她翻了個身，突然感覺肩頭硌得慌，於是伸手去摸，卻摸出了一塊硬紙。

  咦？我房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那是一個信封，上麵寫著幾個字，可她不認得。

  她打開信封，裏麵有一張紙，寫滿了字，她也不認得。

  但她也大概明白了，這是一封信。

  給她的嗎？

  都知道她不識字，怎麽會給她寫信呢？

  那這封信怎麽辦？

  暖春閣。

  文昭儀正在問諾炎功課。

  十二皇子元諾炎機靈聰慧，早兩年便已然開始跟著兄長們上書房了。隻不過先前他年紀小，沒人問過他學得如何，如今快滿八歲了，文昭儀作為母親，自然要問一問。

  諾炎背道：“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

  “你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大概就是……”諾炎似乎在他的小腦袋裏翻找了好一陣，才說，“以身作則……上行下效……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文昭儀笑了笑：“那你能不能說說，什麽事兒是以身作則呢？”

  “就好比……父皇禦駕親征，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那麽底下的將士們，自然也會英勇殺敵。”諾炎頓了頓又說，“還有母妃，平常待人和善，所以母妃的宮人們也都十分親善。”

  文昭儀撫了撫諾炎的頭：“不錯。”

  “不過，好像也有例外。”諾炎又說，“我瞧戚母妃整日風風火火，但九哥便不大愛說話。”

  文昭儀又笑了：“這也常見，我是個慢性子，你卻是個急脾氣。”

  諾炎神色突然認真起來，仿佛真的在思索這個問題。

  “想什麽呢？”

  “我在想，若真是君主以仁治天下，卻遇到了刁民，又要怎麽辦呢？”

  “想出來了嗎？”

  諾炎搖了搖頭。

  “你還小，可以等過幾年再來想這個問題。”

  諾炎卻不大想等，問：“我能不能去問問父皇？”

  “嗯……當然可以。”文昭儀回答，“但是，要等到隻有你和父皇兩個人的時候才能問。”

  “為什麽？”

  文昭儀仍含笑回答道：“因為，這是你的秘密。”

  母子倆正說著，暖雪進了來：“昭儀，藍大人來請平安脈。”

  “好，請他進來吧。”

  藍恒進門行禮，接著便是給文昭儀和十二皇子分別診脈。

  “昭儀與皇子一切平安。”

  “有勞大人了。”文昭儀道，“大人近日可還好？”

  “一切都好。”

  文昭儀嘴唇翕動，似乎想再問些什麽，最終卻沒有問，隻是又說了一遍：“有勞大人了。”

  “食君俸祿，為君分憂。無所謂辛勞。”藍恒說完便欠了欠身，“微臣告退。”

  “大人走好。”

  望著藍恒退出門去，諾炎歪了歪頭，說：“這位大人是個好人。”

  “什麽？”文昭儀兀自出身，並沒聽清兒子說了什麽。

  “他忠心君上，任勞任怨，是位賢臣。”

  “不錯，他忠君盡職，是位賢臣。炎兒以後也要做這樣的人啊。”

  諾炎卻嘟起了嘴，說：“我更希望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

  文適聽來一驚，連忙囑咐：“這話，你可不許再對任何人講了。”

  見母親神色有變，諾炎雖然還不懂原因，卻也點了點頭：“母妃別怕，炎兒以後再也不說了。”

  這麽小，就有思賢之心了麽？可他不該有這樣的心思……再加上剛才問他《大學》時的對答，文適突然十分不安。

  他隻是幼子，不該繼續學那些帝王之策了。

  她思索許久，突然問：“炎兒，你想學騎馬射箭嗎？”

  “什麽？”

  “騎馬、射箭。”文適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當然想！”諾炎活潑好動，對這些事自然上心，“可是我到哪裏去學呢？又要跟誰學呢？”

  “下次母妃見你父皇時，替你求一個恩典，好不好？”

  諾炎用力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