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十一年正月十四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藍琬與諾潭準備一前一後遛出皇宮，並約定的西堂胡同匯合。

  先出宮的是藍琬，她又是假扮了侍衛。這身衣服在宮裏能“泯然眾人”，可在宮外卻是十分紮眼。這位四品帶刀侍衛在街上轉了幾圈，引得百姓紛紛側目。

  她正在西堂胡同附近逛著，突然有個人從後麵拍了拍她的肩：“這位侍衛兄弟？”

  藍琬也是一驚：什麽人能不聲不響地靠近她，令她半點也沒有察覺？

  她當即施展了身法脫開那人，向前幾步再轉回身來：“誰？”

  隻見那人是一身遊俠打扮，在富庶的京城中略顯得有些寒酸，但他精氣神卻是上佳，一看便知是習武之人。

  藍琬認出了來人：“師兄？”

  “還能認得我？”

  “當然認得！你怎麽來了？”

  那位遊俠打扮的人名叫楊清正，是與藍琬前後腳拜入門中的師兄。雖說他大多數時候都在師門中修行，但也曾與師父、藍琬一同出遊過一兩年。師門中，除了師父，就數他與藍琬最親近了。

  “我來京城看看。”楊清正說話時也不忘注意著左右動靜，“之前見到師父，他老人家說你被拘到京城來了。也是想不到能在大街上遇見你。你不是進宮當妃子了嗎？”

  “這就說來話長了。”藍琬忍不住歎了口氣，想到入宮後的遭遇，不知從何說起。

  “你是偷跑出來的吧？還回去嗎？”

  藍琬也左右張望著，說：“回是自然要回的。不然我二哥怎麽辦？依著那個凶巴巴的皇帝，我家裏人恐怕也不得安寧。”

  “那你今兒出來是？”

  “透透氣嘛，也看看京城的上元節什麽樣。”

  楊清正一笑，說：“我大致看了看，雕琢有餘，自然不足。絕比不上那年湖裏的花燈就是了。”

  “帝都繁華，自是別有一番風味。比不比得上，我總要親眼見見才知道。”

  “是是，你一向如此。”楊清正問，“你是一個人出來嗎？”

  “呃……我在等人。”

  藍琬其實已經等得有些急了，說這半天話的功夫，她一直在左顧右盼。

  “皇宮裏，還有人能跟你一起胡鬧的？”

  提及諾潭，藍琬不禁帶了幾分笑意：“是啊，我也想不到他能做到這一步。”

  楊清正從未見過藍琬流露出這般小女兒態，他記憶中的師妹，一向都是英氣勃發的。於是他也明白了師妹等的人是誰——她的丈夫。

  他的心似乎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是心動還是心痛，而嘴上隻是問：“他待你好嗎？”

  “很好。”藍琬沒有猶豫。

  正當此時，她左右巡視的目光鎖定在了一輛馬車上：“那個應該就是他了，師兄，你在城裏多住些日子，我尋了機會再來找你！”

  “好。”楊清正答應著，隨後便悄悄目送著藍琬跑上了那輛馬車。

  她步履輕盈歡快，似乎確實很開心。

  然而，他還是有些擔心她。

  上了車後，藍琬足足笑了一盞茶的時間——這是她第一次見諾潭穿宦官的衣服。

  “有這麽好笑嗎？”諾潭見她笑個不停，也忍不住跟著笑。

  “抱歉。我不是，不是嘲笑你。”藍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停下來勻了口氣說話，“實在是太像真的了。比外麵趕車的小錢還像。這隻能怪你長得太俊了。哈哈哈……”

  “別笑了，把衣裳換換吧。總不能穿著這個逛燈市。”

  和著藍琬清脆的笑聲，二人換好衣裳下了馬車。

  “小錢，你趕著車去酒樓等著。”諾潭吩咐完，便挽起藍琬的手，拉著她往主街走去。

  諾潭穿了件湖藍綢底、雪白滾邊的衣袍，藍琬則是一身耦合底色的長裙。在一片紅色燈海中，二人冷色的衣衫也被映成了暖色。

  百花齊放的花燈令人目不暇接，藍琬一路東看西看、走走停停，不時感歎著：“這宮燈紮得好精致啊！”

  “這對兒小魚，栩栩如生的，仿佛活了一樣！它們是怎麽轉起來的？”

  “你看那條龍！它盤著這棟樓呢！造燈的工匠可真是心靈手巧……”

  而諾潭則是緊緊拉著藍琬的手，生怕一個不注意便教她跑丟了。

  走得累了，二人進了那家盤著龍燈的酒樓，擇了二層窗邊的雅座，又要了些酒菜。

  “下麵可真熱鬧。”藍琬望向窗外，“這還隻是十四，明兒真不知要怎麽更熱鬧……”

  “剛才是不是買了些東西？”諾潭問，“瞧你在那個小攤前麵挑了好久。”

  “對啊，”藍琬說著，把懷裏的幾個小飾品取了出來，“他家的東西，雖然不是什麽名貴的材質，但樣式都很精巧。你看這個！”

  藍琬從中挑出一個，推到諾潭麵前：“這個小發簪，很適合小男孩戴。簪尾雕刻作兩團火焰，應該給炎兒弟弟。”

  “這個竹骨形狀的銀手釧，也正好可以給文姐姐。”說著，她又拿起那個手釧，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是不是很好看？”

  諾潭笑道：“哪有你這樣的，叫炎兒弟弟，又叫文貴人姐姐……”

  “叫慣了嘛，也改不過來了。”說著話，藍琬把這些東西重新包好揣起來。

  “玩的開心嗎？”

  “開心開心。”藍琬十分興奮地點著頭，“京城的百姓真是厲害，燈能變出這麽多花樣來。”

  正說著，小二敲門來送酒菜，藍琬便對他說：“夥計，你們酒樓的龍燈真的很美！”

  夥計似乎不大愛說話，隻是笑著把酒菜放下，便出去了。

  “喝一杯吧？”諾潭說著，拿起酒壺來斟酒。

  “嗯！”

  隨著酒杯逐漸斟滿，琥珀色的酒麵，倒映出了天頂的圓月。

  藍琬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月色，更看了看外麵的燈火人海，不禁感歎：“原來真的有這樣的場景……”

  “什麽場景？”

  藍琬搖了搖頭，目光中似有幾分欽慕：“詩詞我懂的不多，在你麵前，我就不班門弄斧了。”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諾潭輕輕吟了出來，“你是不是想說這句？”

  藍琬輕輕“嗯”了一聲，喝下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