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九年，皇帝修典籍、興土木，盛世繁華，國泰民安。

  冬去春來，轉眼已是同宣十年。

  過了年，皇帝第一件事便是給六皇子諾颭封了王，命他從速就藩，而第二件事，則是要預備出巡。

  皇帝出宮，帶誰不帶誰向來是件耐人尋味的事。這一次出巡，皇後去不去還沒定下，倒是文貴人已經定了要跟去。

  文貴人向來安分，不爭不搶，但她這性子似乎反而對了皇帝的脾氣，不常入後宮的同宣皇帝，偏偏喜歡去看她。所以她才為皇帝誕育了最小的兒子，並因為這個兒子接連升位。

  這次她能跟隨出巡，也是沾了兒子的光。

  據說，年節過後，齊選侍給她送了一盤點心。結果十二皇子剛一入口便吐了出來，口中被燒得起了許多泡，好多天都無法進食。

  皇帝得知此事後，立即發落了齊選侍。在接下來籌備出巡事宜時，他怕自己不在宮中會再起事端，於是便決定帶文貴人與十二皇子一同走。

  對於皇後而言，一個小小的貴人倒還不用她操心。她把精力都放在了太子身上。

  “兒子也想跟隨父皇出宮散散心呢。”太子說。

  “皇兒，這次不同。”皇後倚著榻，語重心長道，“三年前，你隻有十五歲，隨駕出巡也就罷了。而今年，你不應該再貪玩了。你父皇出巡，作為太子，你應當留下來監國才是。”

  “母後，兒子明白您的考慮。”太子說著，站了起來。

  “這是個表現的機會。”

  太子搖頭：“這不是表現的機會，是犯錯的機會。”

  皇後略想了想，歎了口氣。

  去歲年初，太子被告了狀，犯的是出宮賦閑、不務正業的罪過，所以皇後希望能借著今年這個機會讓皇帝看看，太子並非隻會吟詩作賦，也能做正經事。然而，她忘了旁邊依然有人盯著太子，時刻準備揪他的錯處。皇帝也還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太子若想表現，倒不急於這一時。

  “若你要跟隨出巡，母後便留在京中盯著些吧……那，你的兩位妃子呢？”

  太子又是搖了搖頭：“儷兒如今有了身孕，蓮雲也要照顧臻冽。她們還是都留在宮中吧。”

  “對了，”皇後道，“聽說，那個宮外的女子，給你留下了一個孩子？”

  太子渾身一震，他不知道皇後是如何得知的，更不知她會如何處置這個孩子。

  皇後言辭冷峻：“她是個青樓女子，你怎知那孩兒就是你的？你是太子，皇室血脈豈容有誤？就這麽養……”

  “母後……”太子忍不住打斷了自己母親的話，“求您別這樣說她……”

  隨後，太子跪了下來：“她雖身在傾樓，卻並不是您想象的那樣。”

  “你先起來。”

  太子仍跪著不起。

  皇後見狀便有幾分心軟，也覺得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作為母親似乎不應該再如從前那般嚴苛，於是說：“……罷了罷了，如今你也本本分分地納了妃，太子妃也有了身孕，母後也無意怪罪於你。那孩子，便教儷兒養著罷。”

  太子這才叩了個頭：“謝母後。”

  此次皇帝隻打算微服出巡，也就十天半月的時間。外加剛剛設立一年多的內閣十分得力，於是皇帝便沒有指定誰來監國，而是下旨命日常事務都交由內閣處理，若有緊急事務，則必須向他通報。

  至於出巡路線，初步擬定先向西、再向南，能走多少算多少，探一探沿途的民情民意即可。

  於是，皇帝元尹城扮作袁姓的富商老爺，太子和十二皇子是大少爺和小少爺，文貴人自然是如夫人；隨從們也都喬裝改扮，總管太監王用扮作管家，宮女扮作丫頭，侍衛扮作家丁。

  一切安排妥當後，皇帝一行便於三月十八悄然啟程離宮。

  行了兩日，因離著京城不遠，沿途都是一派安居樂業的景象，皇帝十分滿意。到了這日晚上，一行眾人行至一個小鎮，投宿於當地唯一的客棧。

  小鎮似乎不太常遇到如此龐大的商隊，客棧老板一邊高興能大賺一筆，一邊又疲於應付，生怕照顧不周。

  最後，客棧老板連夥計們的通鋪也收拾了出來，安排袁家的家丁們住下，才算是把這一大家子人安頓好。

  然而，當王用去找掌櫃結賬時，卻有了些分歧。

  “你要八十兩？”王用十分驚訝，“我們一共也就二十餘人，一個人你要四兩銀子不成？”

  掌櫃陪著笑臉道：“嗨，管家您別惱啊！您想，為了貴府這二十多人住下，我請走了其他客人，連自己的夥計都沒處睡，這不都得銀錢打點？另外，剛才那些吃的用的，咱們也給貴府的人送了最好的，咱們鎮子小，雞啊羊啊的也少，剛才去收的時候，人家也狠狠宰了我一筆！另外，除了伺候人，還有伺候牲口不是？都說‘馬無夜料不肥’，我都給貴府的馬匹備了上好的草料，夜裏準備給它們加一頓草料，保準它們明兒個上路，精精神神的！”

  王用冷笑：“掌櫃的你這張嘴，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

  “嗨，管家大人抬舉了。我們是小本生意，幾年也見不到貴府這樣的富貴人家，自然是奉上最好的來伺候。”

  二人掰扯賬目時，元尹城正倚在樓梯口，聽得清清楚楚。

  他倒不擔心自己花了多少錢，而是走上前問：“掌櫃，您這客棧平日裏生意如何？”

  掌櫃見了他，不自禁地低了低頭。

  這位老爺穿得並不是最華貴的料子，但他身材略顯精壯，一張國字臉又十分嚴肅，下頜的胡須也顯得莊重，眉目之間不怒自威，掌櫃的每次見到他，都下意識想躲開。

  見皇帝這樣問，王用心裏有些忐忑，生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掌櫃說錯了話。

  那掌櫃怕這位老爺也是來壓價的，低著頭道：“比起前一朝，如今的生意還算好做了。隻是，咱們小本買賣，終歸謀生不易。好容易遇上您這樣的貴人，還請老爺您……”

  元尹城點了點頭，對王用道：“便賞了他罷。”

  王用還是不樂意，著人取錢也有些拖泥帶水。

  諾潭見他如此小家子氣，不禁有些嫌棄，於是當即把身上的玉佩解下一個，一並賞了掌櫃的。

  掌櫃的接過玉佩時，簡直笑得開了花，連連作揖道謝，甚至還白了王用一眼。

  都鬧完已近三更，大家各自回房，準備歇下。

  誰知這時，有個清亮的聲音從大堂傳來：“掌櫃的，開間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