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姑娘略有神傷之意：“我本有三個哥哥，可惜後來家中遭難，隻剩下我一人了。”

  “抱歉……又勾起姑娘傷心事了。”

  “還叫我姑娘？”

  “啊……曨嫣……姑娘……”諾潭還是覺得直呼其名，仿佛褻瀆了麵前的女子，便還是忍不住加上了“姑娘”二字。

  曨嫣掩麵輕笑，問：“還不知公子貴姓？”

  “我姓……”諾潭差點脫口而出“姓元”，但終究還是忍住了，隻說，“我姓譚。”

  曨嫣又是盈盈一福：“譚公子。”

  “姑娘別拜，我哪當得起？”說著，他三兩步便也走到窗前，雙手將曨嫣扶起。

  這一扶，二人便四目相對，一瞬間仿佛千言萬語已閱遍。

  他眼中的誠摯、欣喜、憐愛，是掩飾不住的。

  曨嫣臉上一紅，低頭道：“我……為譚公子撫琴一曲吧。”

  說罷，她把手抽了回來，走到琴前坐了下來。

  諾潭這才看到旁邊還有一架琴，樣式古樸，與曨嫣素雅的衣衫倒是十分和諧。

  她似乎有些緊張。

  因為他聽得出來，在最初的幾個音裏，有些雜音，像是按弦的手不穩所致。

  她也知道那幾個音沒有彈好，甚至不敢抬頭看聽琴的男子，隻是雙頰緋紅，硬著頭皮彈了下去。

  琴聲流淌，漸入佳境。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皇。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曲罷，諾潭不禁擊掌以賀：“曨嫣姑娘，竟能演如此大開大闔之曲。先前，我還是……太小瞧你了。”說罷，諾潭又是一揖到地，以示歉意。

  “譚公子，真的不必如此。”曨嫣臉上的緋紅尚未完全褪去，“適才……曨嫣彈得不好，見笑了。”

  “哪裏的話？”諾潭當即反對，“若這還算不好，天下就沒有彈得好的了。”

  可曨嫣小聲咕噥道：“明明前麵的幾個音都不準……”

  諾潭搖頭：“何必拘泥它準與不準？琴聲，即是心聲。我能聽得懂就足夠了。”

  曨嫣的臉又紅了起來，心道：琴聲即心聲嗎？那你怕是也明白，琴聲亂了，其實是因為心弦亂了吧？

  月色滿軒白，琴聲宜夜闌。

  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

  夜漸深了，錢喜獨自在傾樓大堂裏，邊吃吃喝喝邊等著，可還是困倦地打了個嗬欠：今夜似乎已經過了很久，殿下怎麽還沒出來？

  此後的半年裏，每隔七八日，諾潭便會偷偷出宮，去傾樓與曨嫣相會。

  如此堪堪到了十月中旬，秋日將盡，初冬已現。

  這一夜，諾潭又來到傾樓，曨嫣則又為他彈奏了一曲。

  這次的曲目有些不同。

  諾潭聽出了琴聲中的一縷幽怨，待曲終時，便問：“曨嫣，近日……是否遇到了什麽事？”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曨嫣歎了一聲，從琴前起身。

  “美人夜坐月明裏，含少商兮照清徵。風何淒兮飄鳳脊，攪寒鬆兮又夜起。”諾潭吟出一句樂府，“你彈的是《風入鬆》，淒清入骨。”

  曨嫣沒再答話，隻是眼圈紅著，把他扶到正位坐了，而自己則緩緩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叩了個頭。

  “你這是做什麽？”諾潭當即搶上前去攙扶她，“你我之間，何必行此大禮？”

  曨嫣仍跪著，道：“曨嫣有事求公子。”

  “我知道，你先起來，”諾潭說著，便硬將她從地上攙了起來，“我已經叫錢喜與老鴇談過了，贖你的事。”

  曨嫣苦笑：“談何容易呢？先前張公子也要贖我出去，最後還是被媽媽嚇退了。”

  “什麽？”諾潭有些吃驚，“我怎麽聽說，是你不願意與張公子去？”

  “張公子……他與你不同，他隻是將我視為知己，確實並非我能托付終身之人。”曨嫣頓了頓說，“但若能有人將我從此贖走，不管是將我當作愛人或是知己，我也斷無拒絕的道理。”

  諾潭仍然不解：“我打聽過，那位張公子名叫張皆賢，如今已經中了進士，似乎還是二甲前幾名，前程大好。難道這家傾樓，竟比他……”

  “沒錯，”曨嫣歎了口氣，“傾樓的老板姓薛，似乎是宮裏一位娘娘的遠親。仗著這勢力，新科進士哪裏敢得罪了他們？”

  姓薛？諾潭心中盤算：難道便是康嬪？是六弟的母妃？也對，難怪六弟對這裏的事情十分清楚，原來老板是他母妃家的遠親……

  想到這兒，諾潭更是有了幾分底氣：“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接出去。”

  “一定？”曨嫣又是一笑，“這麽有底氣？你當自己是誰？皇帝麽？”

  諾潭將她拉入懷中，輕輕撫著她的頭發，壓低聲音道：“可能……也差不多吧。”

  曨嫣一驚，連忙捂住他的嘴，瞪大了雙眼看著他：“這話也是亂說的？我聽說，當今皇上手段極狠毒……”

  “你放心吧，我不是在亂說話。”

  諾潭認真、篤定的神情，令曨嫣安心了幾分，可同時她又生出了幾分不安。

  她心思敏捷，見麵前的人氣定神閑，再回憶起兩人這幾個月來的交談，這位譚公子的確氣度不凡，難道……

  兩人早已養成了無話不談的習慣，有了猜測，曨嫣便沒有不問出來的道理，於是便問：“你是太子？”

  “不錯。”諾潭又緊了緊環在曨嫣腰間的手臂，“抱歉，之前隱瞞身份是不得已，我不是要瞞你……”

  不料，曨嫣卻突然下死力氣掙開了他的手臂，並下意識地往退到窗邊，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你竟然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