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見狀便要賠不是，諾潭卻伸手一拉錢喜：“罷了，今兒便回去吧。”

  說罷，諾潭對著小樓深深一揖：“今日冒昧到訪，是小可唐突佳人。既姑娘不便相見，在下自當改日再來拜訪。”

  聽見來人如此作答，樓中的湘姑娘不禁心中一動，上一個遭拒而有禮的便是那位張公子了。但那位張公子胸懷大誌，無心女色，見了她也不過是想作知己之交，雖說有意為其贖身，卻並非可托付終身之人。

  那麽，今日此人可以嗎？

  湘兒披衣起身，來到窗口，便聽那男子朗聲吟道：“捐餘袂兮江中，遺餘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逍遙容與，奈何？”

  聽了最後一句，湘兒心中又是一動：此句原出自屈原《湘夫人》，其訴說的盡是湘君對湘夫人的思念。那末句原本是“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他將之改作了“逍遙容與奈何？”

  ——若見不到你，日子再逍遙、悠閑，又如何呢？

  隻動了兩個字，似乎便更能教人感到他的相思之意呢！

  畢竟吟唱者與傾聽者都是人，不是那對兒湘水之神。

  人的情感，似乎是該比神明更真切更溫暖的吧？

  心念一動，湘兒便是一陣神情恍惚。等回過神來，她便緩緩推開窗子當風而立，正見樓前水畔，有件寶藍公子氅一半在岸上、一半浮在水中，不遠處便是一捧新折下的海棠花。

  這便是“捐餘袂兮江中”“搴汀洲兮杜若”了吧？那海棠，大概是因為京城三月沒有杜若，便隨手折來代替的。

  湘姑娘品嚐著景象，露出笑意，不禁向唯一通向外麵的小路望了望。

  沒能看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遺憾。

  湘兒如此想著，關好窗子，裹緊了身上的披風，轉身下樓去了。

  臨走時，錢喜又扔了些錢給了鴇娘。

  老鴇歡天喜地送了兩人出門，可一回身進門臉色就變了，她找到自己丈夫也就是傾樓老板：“你倒是省心，什麽也不管，這突然殺出來的貴公子到底什麽來路？”

  傾樓老板姓薛，還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擺弄著算盤：“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明兒去問就是了。”

  老板娘說：“咱們傾樓開了這麽多年，我也算是閱人無數了吧？像這樣氣度的人我可是第一次見，沒看我都陪著十二分的小心？你可小心記著些事兒罷，我可害怕出什麽亂子。”

  “怕什麽？”薛老板仍擺弄著算盤，“老爺在朝上有頭有臉，娘娘在宮裏也好著。咱們這些遠親隻有跟著沾光的份兒，能出什麽亂子？”

  從書房出來已是中午，太子正要回宮用膳，卻見六皇子諾颭迎麵過來。

  “五哥安好。”諾颭見禮。

  諾潭卻隻說：“免禮。”說罷便繼續往前走著，全然不理諾颭。

  “五哥，您這是怎麽了？”諾颭跟上去問，“昨兒就聽說您身上不大好，是著了風寒麽？母後對您也真是嚴苛，都病了還叫上書房。”

  諾潭還是往前走著，沒回答，跟著他的錢喜也不說話。

  “五哥？”諾颭見他不答，回頭看看錢喜。

  錢喜撞上諾颭眼神，更不敢言語，但見諾颭使眼色讓他止步，他便放緩了腳步，也讓其他跟著的人都慢些。

  太子與六皇子一起往前走，諾颭又問：“五哥，這下沒人了，您有什麽煩心事兒倒是跟弟弟說說。您跟我有什麽不能說的？”

  諾潭這才開口，低聲道：“前兒晚上，我出去了。”

  “出去？去哪兒？”諾颭猜測，“您出宮啦？”

  “嗯，我去傾樓，找了那位花魁。”

  諾颭十分歡喜：“真的？五哥見到花魁了嗎？以五哥這風度、這才華，定是已俘獲那位湘姑娘的芳心了吧？”

  諾潭隻是搖頭歎息：“連麵都沒見到。可是……”

  說到這兒，諾颭便覺諾潭整個人的精神都振作了起來，原本低垂無神的眼睛直直望向遠處，仿佛變得會說話了一般。

  “五哥，五哥。”諾颭連叫了兩聲諾潭才答應，“今兒是三月三，就算咱們不能像平常百姓一般到郊外踏青，也該去棣棠園看看滿園春色吧？順路去蘊秀閣找幾位妹妹玩會子，午膳在那邊用就是了。”

  “說得也是。”

  諾潭嘴裏應著，心中卻想：棣棠園中便育有海棠。

  那日以海棠代替杜若，不知湘姑娘是否會意。她那麽伶俐的人，想來一定是明白的。想到這兒，諾潭會心一笑，看得諾颭不知所措，便索性不理，隻是拉著他往棣棠園去。

  二人賞花遊玩，午膳時便與妹妹們閑聊取樂，用過膳後諾潭先行回了東宮歇息。

  回宮後，諾潭便覺精神不振，看什麽都不順心，於是索性睡下了。

  再醒來已是申時五刻，太子睜眼便先要了茶。

  “殿下您醒了。”

  恍惚之中，聽聲音好像不是錢喜，諾潭這才仔細看了看遞茶的人，發現竟是馬安。

  “馬安，”諾潭喝了口茶皺起眉頭，“你怎麽在這兒？蓮雲那邊怎麽樣？”

  馬安熟練地伺候諾潭起身：“奴才來便是因為徐姑娘。她整日纏著奴才們聊天說話，近日害喜又十分厲害，奴才都沒空來伺候殿下您了。”

  “是你為人穩妥，我才要你伺候她的。”諾潭笑道。

  “是是是。”馬安回答，“奴才是覺著，您也該去看看她。”

  諾潭又笑：“之前是你說的，不叫我多見她。”

  “不多見，也不是一次都不見吧？自從徐姑娘有喜，您就把她甩給奴才照顧，您可是一次都沒去看過呢。”馬安給太子係好衣帶，“好歹也是您的人，您的孩子，您……”

  諾潭笑著打斷道：“知道知道。依我看，是她一直磨你來請我過去的吧？這個蓮雲啊……孤這就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