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湘姑娘”，諾潭更來了精神，連連稱是：“對對，你曉得這邊的路吧？快帶我過去。”

  錢喜雖然進京時間不算長，卻也已經對京城十分熟悉了。因為在東宮當差油水多，他偶爾也會到煙花之地擲金買笑。隻不過像傾樓這類王公貴族才有銀子進的地方，錢喜從來都隻能在遠處看看。

  諾潭在前麵走著，錢喜跟在後頭低聲指引。綾羅巷中絕非隻有傾樓一家，各秦樓楚館、勾欄瓦舍見兩人穿著華貴，氣度不凡，都是滿臉堆歡上前輕拉曼扯。好在諾潭一心想見那位“湘姑娘”，將拉扯他的人都不放在眼裏。

  傾樓在綾羅巷最深處，走到門前，看著高大闊氣的酒樓，諾潭笑道：“真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

  “少爺說得是。”錢喜陪笑著，上前一步嚷道，“老媽媽呢？快出來，快出來！知道傾樓有賺不完的錢，卻也不能冷落了咱家少爺！”

  老鴇的確正在裏麵迎來送往。傾樓雖然是個妓院，卻是煙花場裏最為清雅的所在，裏麵的幾乎都是達官顯貴，沒有哪個是開罪得起的。

  聽到外麵有人敢這般喧嘩，老鴇也害怕是哪個沒見過的貴人，連忙迎出來：“哎呦，這是哪陣香風吹來了這位翩翩公子？連帶著的小廝都這樣的俊俏伶俐！快進來、快進來！快給這位公子少爺端上茶水點心！”

  聽人這樣讚歎沒有不歡喜的，諾潭被迎進門來，也笑著說道：“果真是個好地方。”

  老鴇眼最毒，上下一打量便看出諾潭不過十六七歲，但相貌英俊、氣度不凡，他一進門，便連屋裏原本的達官顯貴都被比得仿佛少了幾分貴氣，想來他絕非泛泛之輩。

  老鴇道：“這位少爺從未見過，該是第一次來吧？”

  錢喜當即上前說話：“我家少爺一向在家苦讀，從不出來玩，今兒來了算是給你們傾樓大大的麵子。”

  “是是是，少爺喜歡什麽盡管開口，咱們這兒應有盡有包您玩兒得開心就是了。”

  諾潭這才問道：“聽說，你們這有位花魁，花名叫‘湘兒’的？”

  “喲，”老鴇笑得更厲害了，“我剛還有點兒沒聽明白，成日價在家苦讀的公子少爺，怎麽肯來咱們這兒了？這是慕了‘湘兒’的名來的呀！公子爺果然眼光不凡！”

  這一通讚美，自然是為了要價方便。老鴇那嘴便似連珠炮一般，一刻不停：“我那位閨女，可真不是一般的人，多少名家賢士都想見她。日前那位想贖她的張公子，聽說現下已經中了進士了！就這等青年才俊，我那閨女也還不肯跟人家去呢！想來公子您聽說過她的豔名，便也一並聽說了見她的規矩吧？這規矩可不是我這個老媽子定的，那可是我閨女湘兒自己定的。”

  錢喜早知其意，說：“少不了您的。”說罷，便解下包袱，取出沉甸甸十個五兩的銀錠子。

  火光璀璨下，這成色極好的銀子更是熠熠生輝，老鴇的眼睛也被這銀子的光耀得亮了起來。她連忙叫賬房收了錢，自己當先引著諾潭和錢喜往裏麵去。

  穿過華貴的前廳酒樓，後麵是清雅的園子。

  雖說夜裏看不真切園中景致，但也正是這朦朧夜色，使園子更顯靜謐雅致。小橋流水，怪石嶙峋，這一片是鵝卵石，那一片是雨花石，再那一邊是大理石板。

  身後麵是燈火通明，可轉過一座假山便成了曲徑通幽；過來一陣風吹動枝椏，便在最為幽深之處，露出一點明燈，引得人不得不過去看上一眼；走近一看，則看到是盞飄在水上的蓮花燈，燈旁還停著錦鯉，仿佛已睡了一般。

  一路走過便是看不盡的風景。但突然一陣涼風襲來，諾潭不禁打了個寒顫。錢喜見狀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少爺身上。

  “突然這麽涼？”諾潭忍不住說。

  老鴇陪笑：“涼風無意衝撞公子爺，您往前邊兒瞧。”

  順著老鴇的手望去，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小湖，湖心有座小亭，再往對岸那邊看，又是一座兩層的小樓。

  那湖心亭與岸邊小樓，都不像司空見慣的北方建築。

  “那是？”

  老鴇連忙說：“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您有沒有聽說過蘇州園林？”

  “聽說過，但至今無緣一見。”諾潭言語間稍有遺憾之意。

  “那亭台樓閣便是仿蘇州園林所造。”老鴇說，“我們閨女湘兒，原本出身於蘇州府的名門望族，便是住著這樣的房子長起來的。咱既然要疼閨女，就該給她造個稱心的住處不是？”

  “有你這樣的媽媽疼，她也算好過吧？”

  老鴇聽諾潭聲中帶情，不禁回頭瞧了瞧他，但見他未見佳人已是一往情深的模樣，老鴇心中便知這是位能宰到錢的主顧，於是隻是唉聲歎氣：“既落江湖內，便是薄命人。都住在綾羅巷了，吃穿住用再好，心裏能沒個苦水？”

  老鴇意在激起諾潭憐憫之心，而諾潭也當真中了這招，也皺起了眉頭，腳步也不禁快了幾分。

  走到樓下，老鴇先開了口：“湘兒，有貴客來了。”

  樓上卻隻是傳來慵懶的聲音：“媽媽，我已睡下了，教他改日再來吧。”

  雖說連人影都不曾見到，但這聲音與周遭清幽雅致的景色暗合，似月色輕柔，似泉水甘冽，入耳便令人心曠神怡，當真是尚未謀人麵、心已醉三分。

  “湘姑娘，小可仰慕姑娘許久，今夜前來唯願一見，別無他求。”此般心醉心動，諾潭也是頭一次，不覺間此話已然出口，實乃情不自禁。

  “媽媽，帶他走吧。我已疲乏，倦容見不得人的。”這位湘兒竟然連理也不理諾潭，隻是對老鴇說話。

  老鴇低聲勸說道：“實在對不住公子了，今兒您來得也不巧，不如先回去歇著，改日再來。”

  “湘姑娘……”諾潭開口想要再求，卻一時難以成辭，語塞難言。

  樓上的人卻是連話也沒說，老鴇見狀隻能再勸：“公子您也別勉強湘兒了。”

  “這怎麽是勉強她？”錢喜在一旁早看不過眼了，“煙花女子，拿錢見客，天經地義的事！我家少爺難得出來一次，隻為花魁而來，連麵也見不得就回去，這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