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八年正月廿一

  未出正月，宮中仍是一派年節景象，皇子們沒什麽事情，隻是到處玩耍，諾颭又找到太子一起玩鬧。

  一邊走著，諾颭一邊低聲問：“怎麽樣？五哥有沒有照弟弟說的法子試試？”

  諾潭笑道：“你一日裏能說三五個好玩的法子，今日問的是哪個？”

  “其他都是小事，弟弟問的自然是納妃啊。”

  說起此事，諾潭卻是歎了口氣，諾颭見狀忙說：“怎麽？哥哥覺得不順心嗎？”

  諾潭搖了搖頭：“伊始自是順心，那女子也十分會討孤歡心，可……終究不是相知之人，時候一長，便味同嚼蠟。”

  “是嗎？”諾颭故作驚訝，“若真如此，五哥為何不在宮女裏找個知心人呢？”

  諾潭又歎了口氣：“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宮女們便也就自甘‘無才’了。所以啊，宮女之中又如何找得到說得上話的人呢？倒不如與六弟遊玩，或與其他表兄弟吟詩作對來得開懷。”

  諾颭聽諾潭如此說，自然略覺失望，然而他隻是想了想，便又說：“若這樣說，弟弟還知道個好去處呢。”

  “你又有法子了？”

  “當然。”諾颭笑道，“不過啊，這個法子是要出宮去的，不知道哥哥敢不敢呢。”

  “出宮？”諾潭自是十分想要出宮瞧瞧，但想起後麵不遠處跟著的馬安，又想想母後，最終還是垂下頭來，“算了吧。”

  諾颭卻並不氣餒：“五哥現下不想去倒也無妨，弟弟先說與你知道，若到哪日裏五哥實在覺得無趣了，出去便是了。”

  諾潭笑道：“難得你今日不賣關子了。”

  諾颭稍稍回頭看了看後麵跟著的人，更壓低了聲音說：“宮外麵，京城裏，有個叫綾羅巷的地方，那裏住的姑娘們，可比宮裏的宮女們更多更好呢。”

  “這又怎麽講？”

  “那些姑娘幾乎個個都是美貌佳人，又能歌善舞，還有不少能遣詞答對，隻要是五哥想得到的，都找得到的。”

  “果真嗎？”諾潭聽來覺得有趣。

  諾颭見諾潭流露向往之意，便說：“弟弟也不曾去過，隻是聽身邊年紀大些的太監們說過，他們講得繪聲繪色，可比我說得精彩多了。”

  諾潭雖心中向往，但想到要出宮，心中還是不敢，於是隻能笑笑，搖了搖頭。

  暖春閣。

  此間便如其名，早春雖春寒料峭，可宮中最為溫暖最有春意的，莫過於暖春閣。

  暖春閣的主子姓文，名適，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卻已經是個三四歲孩子的母親了。同宣三年文氏入宮封為選侍，隨後有孕便晉了美人，同宣四年誕下皇子晉為才人。同宣七年，十二皇子元諾炎滿三歲，文氏又晉貴人。

  午後，陽光正好，文貴人坐在美人靠上，懷抱著熟睡的不滿四歲的兒子。她眉目如畫，恬淡溫婉，然而此刻卻掩不住滿麵愁容。

  暖雪輕手輕腳進門，輕聲道：“小姐，藍禦醫過來了。”

  文貴人點了點頭，隨後不久，藍禦醫便進門行禮：“貴人萬安，微臣來為貴人請脈。”

  “起來吧。”文適輕聲應著，仍低頭看著熟睡的兒子。

  “微臣，恭祝貴人新春吉祥，願小皇子康泰茁壯。”藍禦醫見皇子睡著，隻輕聲念著祝詞。

  “不必多禮。”文適這才抬眼看了看藍禦醫。

  禦醫穿著新做的官服，雖低著眉眼，卻看得出神采奕奕，氣色極好。

  文適示意奶娘將睡著的小皇子抱走，於是奶娘開始幫小皇子裹被子，禦醫則打開藥箱，預備藥枕等物。

  暖雪一直拿眼覷著奶娘，見她終於出了門，才鬆了口氣，說：“恒公子，這裏就我們三個了，不必多禮。”

  “脈還是要診的。”說著，藍恒將月白絲絹搭在了文適手腕上，開始切脈。

  文適不說話，憑藍恒診脈。

  “貴人一切安好。”說罷，藍恒抬眼看了看文適。

  她還是那樣，目光溫暖安穩，唇邊仿佛掛著微笑，隻有高高的發髻與若隱若現的愁容告訴著藍恒，她已經不是昔年家鄉的適兒了。

  “微臣鬥膽僭越一問，貴人麵露愁態，可是有煩心事？”

  聽他問起，文適便歎了口氣：“炎兒，過幾日就要搬到乾東五所去了。”

  文適懷這孩子時，藍恒便照應著，他自然能體會文適對孩子的擔憂，然而他也隻能勸道：“去歲十二殿下已經過了三周歲的生辰，能讓他在暖春閣過年，已經是皇上的恩賜了。”

  “我也知道。”文適說著，又歎了口氣。

  藍恒又道：“還請貴人放寬心，十二殿下隻是庶出幼子，決計不會有什麽危險。”

  “但願吧。”

  文適說罷，抬頭仔仔細細端詳著下麵恭恭敬敬的藍恒，心頭不禁一酸，低聲道：“藍大人，這些年承蒙照顧。”

  “貴人客氣，”藍恒也抬了頭，二人四目相對，“照應貴人與十二殿下，是臣下本分。待殿下入了乾東五所，臣下仍會時常前去請脈。”

  文適稍展愁容，嘴唇噏動，最終隻說了句：“多謝。”

  藍恒後退了兩步，作揖行禮，道：“貴人一切安好，臣下告退。”

  暖雪當即要上前送送，藍恒卻微笑道：“暖雪姑娘不必送了，在此陪伴貴人吧。”

  暖雪竟也當真不送了，隻是行個萬福：“恒公子慢走。”

  目送藍恒離去，暖雪的嘴巴又碎起來：“連奴婢看著也累，小姐與恒公子何苦‘貴人’‘大人’那般互稱？憑著小姐與恒公子家世在安城的門當戶對，若不是什麽淑女大選，小姐如今定然已與恒公子結為連理了，隻怕也有了孩子，一家人和美安樂，好過如今每日如履薄冰不知多少倍。”

  “暖雪，別說了。”

  不讓她接著說，不過是因為自己不願意這樣想吧？昔年自己十六歲，怎會沒想過暖雪所說的場景？若真嫁入藍家，必定是伉儷情深、婆慈媳孝的日子，哪需像如今這般的處處小心？

  文適定了定神，心知再想那些也是無用，還不如顧好如今的日子，於是說：“去看看炎兒吧，他許是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