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四年七月初二

  位於西六宮的暖春閣中傳出一陣響亮的啼哭。

  “呀，是個小皇子！”產婆欣喜萬分地告知孩子的母親，也告知了身邊所有人。

  孩子的母親雖已筋疲力盡，卻是麵帶微笑，微笑之中，是慈愛、喜悅和幸福。

  此時，產婆已帶著幾個宮女跪在床前：“恭喜文美人誕下皇子！”

  文美人無力地吩咐：“起來吧，過會兒去領賞。”

  “謝美人賞賜！”

  不消人說，已經有人去告知皇帝了。眾宮人有的忙著照顧孩子，有的忙著安頓文美人。須知有了這個孩子，美人便算是有了依靠。宮人心中也明白，既然無法伺候太子爺，那麽伺候好一位王爺也是好的。

  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外麵宮人長喝：“皇上駕到！”

  因為位分不高，文美人居住的暖春閣也並不大，還未等裏麵的人反應，皇帝便已經進了文美人的臥房。

  “皇上萬歲聖安。”眾人忙跪拜。

  “平身。”皇帝說著，坐到床邊，“你辛苦了。把孩子抱來朕瞧瞧。”

  雖說這已經是第十二個兒子了，但皇帝還是欣喜不已。自從四年前即位，皇帝便一直忙於政務無暇顧及後宮，去歲選妃之後，也隻得了文美人一個可心的。因此，這孩子也是這四年來唯一的一個孩子。

  孩子此時不僅不哭了，還偏偏睡得香甜，一副乖巧的樣子。

  “這孩子身子好重，”皇帝抱過孩子來說，“將來必定身強體健。”

  一旁的陪嫁丫頭暖雪不失時機地說：“陛下說的是，小皇子身子重，美人生他可是費了極大的力氣呢！”

  皇帝將孩子交還奶娘，說：“文美人誕育皇子有功，晉為才人。”

  “謝陛下恩典！”眾宮人都跪下謝恩，文才人也在床上無力笑道：“謝陛下。”

  皇帝握了握文才人的手：“不必多禮，月裏還需好生休養。”

  “謝陛下關心。”文才人雖笑著，心中卻是有些擔憂的。

  像她這樣位分低的妃嬪是不能自己撫養孩子的，但第一次做母親的人，怎麽舍得把孩子交付給別的人呢？如今陛下寵愛，這些話若現在不說，恐怕便再也沒機會了吧？

  “怎麽了？”同宣皇帝一向心思縝密，善察言觀色，當即看出了文才人的憂心忡忡。

  文才人掙紮著想起身，皇帝隻道：“躺著說罷。”

  “陛下，臣妾求陛下的恩典。”

  “什麽？”

  文才人有些猶豫，聲音也低了不少：“臣妾求陛下，讓臣妾親自撫養這個孩子。”

  皇帝似乎有些詫異：“朕原本有意，讓皇後或是戚妃撫養他的。”

  皇後的尊榮自不必說，戚妃則是除了皇後之外在後宮地位最穩固的妃嬪，若真能讓這兩人中的一個撫養，這孩子日後定然更為尊貴。若是其他妃嬪的孩子，隻怕還沒有這個福氣。

  可文才人卻說：“臣妾，還是希望能讓孩子在臣妾身邊。”

  皇帝點點頭：“朕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愛爭強好勝的，是以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過一輩子，是嗎？”

  文才人點了點頭，低聲道：“陛下明鑒。”

  皇帝又想了想，說：“好吧，朕答應你。三歲之前，你都可以把他養在身邊，但三歲之後，就一定要送到乾東五所去了。”

  “謝陛下隆恩！”聽皇帝應允，文才人欣喜萬分。

  暖雪見兩位主子都十分高興，便說：“既然陛下在這兒，奴婢就替我們才人再求個恩典，請陛下為小皇子賜名。”

  皇帝望了望外麵的太陽地，說：“生在這炎炎夏日，就叫諾炎吧。”

  “謝陛下賜名。”文才人連忙謝恩。

  皇帝又握了握文才人的手，說：“朝務繁忙，朕該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是。”文才人應著，“陛下也當心龍體，天氣正熱，別燥了身子。”

  皇帝沒回答，隻是笑了笑，便吩咐外麵鑾駕，起身回政書房。

  送走皇帝，眾宮人又向文才人賀喜，暖雪道：“才人累了，你們都先下去忙著。”

  宮人退下後，便隻剩文才人與暖雪。

  文才人不大愛說話，偏偏陪嫁丫頭暖雪是個話多的，整日裏嘰嘰喳喳個沒完，見人都下去了，她便又說起來：“小姐也真是的，陛下都說了要讓皇後或是戚妃撫養小皇子了，您怎麽還堅持要自己來養呢？您又不是不知，今上當年也是庶出，便是因為從小由皇後撫養，日後才有了機會成為太子。您這麽做不是斷送了小皇子的前程嗎？他若不知道還好，若日後他知道了，可不要怪您這娘親了？”

  文才人隻是聽著暖雪的抱怨，自顧自微笑說道：“你想得太簡單了。”

  皇後和戚妃，的確，這兩個人是現下後宮中的兩棵大樹，可最後到底哪個勝，哪個敗，又哪是容易判斷的？再者，兩位娘娘都有自己的親兒子，若真把我這皇兒送過去，隻怕日後便成了她們親兒子的擋箭牌了吧？而且，有今上這前車之鑒，即便我兒心甘情願為他們所驅使，隻怕事成之後，她們也容不下他吧？我隻是，不願意白發人送黑發人罷了。

  “我隻是希望這孩子性子像我，隻要能平安度日便好。”文才人低聲說著，仿佛自言自語，“也希望這孩子比我幸運些，能找個與他兩情相悅的人，共度一生。”

  “小姐……”見文才人說了不該說的，暖雪連忙出言提醒。

  文才人也自覺失言，當即閉了嘴，讓暖雪去看看外麵是否有人。

  暖雪剛剛出了臥室關好門，便見了宮人來報：“皇後娘娘宮裏的怡心來了。”

  見適才沒人在近前，暖雪便放了心，出來應付皇後宮裏的掌事宮女怡心。皇後宮裏已經來人了，看來誕育皇子與晉封才人的事，合宮已然都知曉了。果然，怡心前腳剛走，戚妃宮裏的淨月便來了。接著就是各宮的主位娘娘攜宮中其他妃嬪的賀禮都到了。

  好在暖雪說話向來討人歡喜，這一陣子忙前忙後，應對倒也都十分周全得體。

  東宮書房。

  年近不惑的太子少傅崔縉崔大人正在給太子講著什麽，然而坐在正中的太子卻是在出神，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大宸一朝國姓元，當朝太子名曰諾潭，十二歲。他自小便長得極俊，臉龐周正，劍眉如墨，目若星辰。他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卻是唯一的一位嫡子。當時他的父親已是太子，母親便是與太子結發的太子妃，可以說，他一出生便把整個江山牢牢握在了手裏。

  由於自小長相可人，又溫文爾雅、極具皇族貴氣，長輩們都很是喜愛他。今上同宣皇帝即位那年，諾潭八歲，當即被立為太子。從那年起，諾潭開始出閣讀書，眼前的這位崔先生便是他的老師。

  “殿下。”崔縉看出了太子的心神不寧。

  “啊……先生。”諾潭見崔縉叫了自己，不覺有些羞赧，臉色飛紅，“對不起先生，是我走神了。”

  雖說自一出世便被無數人供著，可他卻偏偏沒有架子，從不耍主子威風，也從不責罵他人，對自己的老師更是禮敬有加。

  “殿下知道便好。”崔縉問，“殿下在想些什麽？”

  諾潭歎了口氣，說：“幾位哥哥都離宮就藩去了，我什麽時候能出宮？”

  “殿下，您是不需要出宮就藩的。”

  “為什麽哥哥們都能，就我不能出宮？”諾潭說著，有些失望。

  崔縉則答道：“殿下您日後是要成為皇帝的，自然不能出宮就藩。”

  “做什麽皇帝啊，”諾潭又歎了口氣，“我倒是覺得，出宮好玩兒些。”

  聽太子這樣說，又露出羨慕神色，崔縉連忙說：“殿下，這話您與微臣說也就罷了，可萬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即便是和陛下與皇後娘娘，也是說不得的。”

  諾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學生記下了。”

  崔縉見他聽進去了，便放心了些，說：“殿下日後是要入主乾康宮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時候天下都是殿下您的。這豈是小小藩王可比的？”

  諾潭仍是點了點頭，並未回答。他如今這年紀不大不小，可生在帝王家，諾潭自然知道有些話說不得，尤其是母後和崔先生不許說的話，從此以後便再也不能說了。

  可是，真想出去瞧瞧，皇宮裏的朱牆琉璃瓦，當真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