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秦三神識之中，這個相對於人來說十分龐大的人間界如同一個具體而微的空間模型在時間的流逝之下演變流轉，揭示著天道方方麵麵的細微痕跡。

  秦三的眼前，荒涼無邊的大地上，平地突然暴起一座座包子般低矮的山丘，很快，這些山丘就隆起變成山巒，山巒之巔高聳入雲，仿佛利劍一般穿透高天之上雲朵的覆蓋直指蒼穹。

  時間流逝，山嵐之上岩石風化，草木生長，鳥獸繁衍，很快便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景象，天地之間流轉著生命的氣息。

  與山川大地的變幻相應，縈繞山巒大地的江河湖海之中流動的水，在陽光的照耀下蒸騰成無色無味的水氣飛上天空，遇冷便會凝結成雨雪灑落紅塵，流到了酷寒之地時更是會凝固成堅硬如鐵的玄冰，實在是變化多端，神秘莫測。

  這些在生活之中無處不在，毫不起眼的水，仿佛眾神之手一般，澤被萬物而不爭名奪利，常常處於誰也不會注意的地方，遇到高處便繞開，逢到低窪之處便下行填滿，碰到阻攔便暫時停滯不前，一旦積蓄滿溢再繼續流動前行，任由你圍追堵截，始終都能夠輕輕鬆鬆地改變現狀，整個兒一副與世無爭的淡然樣子，靜靜地為萬事萬物的生長繁衍提供著不可取代的基礎元素。

  可是，這看似溫和良善得無與倫比的水浪如果力量蓄積來勢凶猛突破了極限，一下子從溫馴的綿羊變成了殘暴的虎狼，那就是沒有什麽能夠阻擋的。

  當地震高崗，山川崩頹，曾經的滄海化為桑田，曾經的崇山峻嶺墜入海底深淵，這個時候的水，就如滅世惡魔一般，可以摧枯拉朽，將整個人間界毀滅於滾滾浪潮之中，把自己澤被之下的萬物蒼生一次性全部摧毀，手段之堅決毒辣簡直無堅不摧，無物不滅。

  此時此刻，秦三眼前的世界，瞬間就是一片荒蕪，一下子又回到了天地初開萬物初始的時候。

  就這樣，山嶽突起，水流成河，滄海桑田，緣起緣滅，一個輪回之後，紛繁複雜的世界就如一幕最最簡單的皮影戲，謝幕之後，眨眼之間，緊接著又開始了另一個輪回。

  山與水，一會兒是萬物生長繁衍的溫床，一會兒又變成了高懸在蒼生頭頂的屠刀。

  在山與水那生生不息的無窮變幻之中，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推動著山與水在善與惡之間不斷地變幻著身份，轉動著神奇的命運之輪。

  不同的人，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時代，大家拚命的追求著富貴榮華，權勢地位，可是百年之後，這些虛名浮利，轉眼之間便是白雲蒼狗，被人遺忘得幹幹淨淨。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繁華落幕之後，再去看這個世界，卻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而人，也已經不再是那些人，一切的一切，盡皆淹沒於滾滾的曆史洪流之中，絕大部分人就連一座小小的墳塋也無法留下。

  反正與自己無關，許許多多前人慷慨激昂、熱血沸騰的人生際遇落在後人眼中，無非是雲淡風清的酒後談資，不過是日升日落般的泰然自若罷了。

  這隻看不見的大手，就是維係這個世界運轉的天地規則，就是修士們口中的“道”。

  天地萬物在“道”的推動之下，每時每刻都會誕生出億萬生靈，每時每刻又都要毀滅掉億萬生靈。

  躲在萬物背後的那個“道”，在萬物的生滅之中永不疲倦地製造著一個又一個的輪回，演繹著一個又一個的生死幻滅，將萬物生靈視之為無物，根本就不在乎萬物自己的感受。

  當整個人生的所見所聞以極快的速度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過了一遍，天地之間，產生了一道無形的閃電，正正中中地劈落在秦三的眉心。

  秦三頭腦中驟然間一片通明透亮，仿佛九天之上照耀下一道耀眼的靈光，洗滌淨那些蒙蔽著慧眼的塵埃，在眉心之中為他打開了一隻能夠看穿天地本質的眼睛。

  這隻眼睛，雖然還隻是一條細細的縫隙，並不能完全睜開，但是卻已經不妨礙秦三看見那隱藏於天地萬物背後的一條條細細的絲線。

  這些細細的絲線，便是維係這整個人間界運行的“道”。

  原來，這所謂的“道”，也隻不過是一些人為控製的規則而已。

  這隻還未完全睜開的眼睛，就是修士們口中常常敘說的慧眼，能夠讓人亦喜愛子看見許多隱藏在表麵現象背後的東西。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明白了！”慧眼打開之後，秦三一下子便透過紛繁複雜的表麵現象看到了事物的本質，以自己的理解，明白了道之真義：“原來天地，並不是蒼生的天地，隻是某些看不見的存在手中的玩物。而所謂的道，隻不過是那些神秘存在控製天地的規則而已！”

  “從前總是聽人說，大道無情，我今日方才明白，這個人間的道，看似紛繁複雜，卻是簡單低調，果然就是一個視萬物為芻狗的無情天地之規則也！”秦三智慧通透，焦躁不安的心靈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穿一切的淡然： “原來跳出凡塵之外以慧眼看去，山還是山，水也還是水，那隻看不見的大手，也就是這個人間界的道，才是萬事萬物變幻莫測的根本。人間界，也許甚至於更高層次的世界的所有一切生死幻滅、變幻莫測，到頭來都隻不過是某些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為了滿足自己的某種願望而製定的運行規則而已，就如同人類製定的種種遊戲規則一般。……”

  “哢嚓！”

  秦三話音未落，三腳圓鼎上空永遠蔚藍如同鏡子一般平靜的天空最高處突然劃過一道驚雷，那藍得讓人抬頭看去便會產生莫名幻覺的天空便自動裂開一道流光溢彩的巨大空間裂縫，一股神秘而強大的壓力驟然降臨在方圓數萬裏之內眾生之上。

  空間裂縫越裂越開，這股神秘莫測、無處不在的壓力也變得越來越大。

  一個黑漆漆的巨大空洞瞬間出現，眨眼間便將整個洪荒九鼎籠罩在下麵，顯得是如此的渺小。

  這個高高在上的空洞之中沒有烏雲，也沒有颶風，但是邊緣上卻是遊走著密密麻麻的漆黑電光，條條都有數百丈粗細，仿佛無數漆黑巨龍在蒼天穹頂之上嚎叫翻滾一般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哢嚓！”

  與此同時，秦三的識海之中也同時裂開一道細微的裂縫，隨著漆黑雷光的轟隆聲越變越大，他的三魂七魄化成十條形容模糊的秦三影子，在識海裂縫之中飛舞盤旋，似乎也要突出識海產生什麽根本上的變化了。

  這虛實兩道裂縫相映成趣，在秦三身體內外互相影響，似乎在印證著天道的無處不在。

  “大道無情，視萬物為芻狗！”當日結丹之時那個冥冥中的神音再次轟響在秦三腦海之中，依然是如此的渺渺茫茫，卻又如此的清晰可辨：“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謀而遺跡自同，勿約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驗之事不忒，誠可謂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假若天機迅發，妙識玄通，成謀雖屬乎生知，標格亦資於治訓，未嚐有行不由送，出不由產者亦。然刻意研精，探微索隱，或識契真要，則目牛無全，故動則有成，猶鬼神幽讚，而命世奇傑，時時間出焉。……”

  神音所誦讀的話語，依然還是如此的晦澀難懂，還是如此的不容置疑，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縈繞在秦三耳邊，聽起來是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

  “……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謀而遺跡自同，勿約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驗之事不忒，誠可謂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神音回想，讓人不知不覺之間產生一種馴服和皈依的思想，希望自己能夠按照天道神音的指導做人做事，不會對身邊的一切存在的合理性產生背離的感覺。

  甚至對於每一次蒼海桑田巨大變化之中蒼生萬物的滅亡殆盡，秦三心中也毫不反抗地覺得是極其合理合法，根本就沒有什麽異常。

  可是，隨著神音那不疾不徐，不慍不火的回響，秦三聽著聽著，竟然背離了神音的本意，開始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那種奇怪的叛逆感覺再次由心而發，似乎這種叛逆感覺本來就存在於秦三心中，甚至是秦三的每一個細胞之中一般。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這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秦三不由心中一陣冷笑。

  如果說之前的秦三對於這些所謂的大道還是處於懵懂無知的狀態，如今卻已經是初開混沌，已經有了一些自己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