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暮留了下來，“我今晚陪奶奶睡。”

  黑妞回老家，就一直跟著娘睡，這會兒，自然也睡在了張氏的房間。

  宋沂摟住溫時暮，輕拍了下後背，“沒事吧？”

  “還好，放心吧。”溫時暮寬慰著宋沂。

  黑妞很快就睡了去。

  溫家的院子，也很快聽不到一絲動靜。

  大家忙了一天，都很快進入了夢鄉。

  溫時暮有心事，緊緊攥著張氏的手，睡不著。

  張氏就在這寂靜的深夜裏，低聲說著話。

  “老三，你男人是最有本事的，你在溫家的姐妹中，也是最有出息的。溫家，還有你的姐妹們，也多虧了有你們的幫扶，才能過得一個比一個好。咱們溫家一大家子，多虧了你了。”

  溫時暮低聲回著話。

  “奶奶，能幫到家裏和姐妹們，我很開心。”

  張氏又問道：“那個三龍，和招娣，你看看能怎麽幫嗎？雖說有的人是爛泥扶不上牆，可若是幫對了路子，沒準也能扶起來。不指望他們大富大貴，能自給自足，奶奶也能瞑目了。伸手問人要東西，三龍他，肯定也不好受啊。”

  溫時暮有些怔愣。

  她隻想過讓招娣，安安穩穩地不愁吃喝過一輩子。

  所以她給招娣的幫助，一向都是金錢上的。

  她沒有去想，招娣和劉三龍，接受溫家和姐妹們的接濟時，心裏是怎麽想的。這會兒奶奶說了，她才發現自己做的，實在欠妥。

  想通了這些，她就安慰張氏。

  “奶奶放心吧，鐵蛋他爹，好歹是個有權勢的，給三龍安排個肥差，還是可以張氏搖搖頭。

  “也別安排的太好。他不識字，也沒有那當官的命，硬安排上去，也是害了他。想辦法讓他勤快起來，好好做生意吧。他嘴甜，也會看人臉色，做生意差不了。”

  “我聽奶奶的。”

  “好孩子。”

  張氏翻了個身，看了下睡在她和溫時暮中間的黑妞，忍不住慈愛地摸了黑妞的臉蛋兒。

  “這個，也是好孩子。咱們溫家的孩子，都是好的。”

  “嗯。奶奶也是最好的奶奶。”溫時暮附和道。

  “睡吧。”張氏說了句，就閉上了眼睛，隻留下輕微地呼吸聲。

  溫時暮覺得奶奶一切如常，不敢相信她會在今晚逝去。

  她起初還是睜著眼睛，不敢睡去。

  可夜已過半之後，她還是忍不住那洶湧的困意，睡了過去。

  劉氏睡到下半夜醒來，總覺得婆婆今天有些奇怪。

  她就再也睡不著，便披了衣服，來到張氏的房間。

  房門隻是關著，並沒有從裏麵上鎖。

  劉氏就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入。

  就著月光，她看到了安睡著的婆婆，還有女兒和外孫女。

  發現一切正常，劉氏又轉身，準備回自己屋。

  張氏驚覺有動靜，睜開眼，見是劉氏，便把人叫住。

  “廷章家的。”

  “娘，我把你吵醒了。”

  劉氏趕緊又回身，走到炕頭邊。

  “娘，你用不用尿盆？我給你拿。”

  “不用了。”張氏擺擺手，隻說道：“廷章娶了你，是我們老溫家的福氣。娘平日裏對你凶巴巴的，你可別往心裏去。”

  “哪會呢，娘？”劉氏趕緊解釋：“娘就算訓我，也是為我好。我心裏有數著呢。何況娘，幫著我對付外人的閑言碎語，也沒有怪我一直生閨女，我心裏感激著呢。”

  張氏放了心，又有些擔憂。

  “你這個心軟沒出息的，受了婆婆一輩子窩囊氣也就罷了，以後若是寶根再娶個厲害媳婦，你再受媳婦的氣可怎麽辦？到時候誰幫你出氣呢？”

  “這不是有娘嘛！”劉氏笑了笑，“有娘在，沒人敢欺負媳婦的。”

  張氏歎口氣。

  “我還能幫你多久呢？算了，你有個當王妃的閨女，寶根家就是再不懂事，看在王妃的麵子上，她也是不敢跟你說重話的。老婆子我，就不替你操心了。快回去睡吧。”

  “娘也再睡會吧，天還沒亮呢。”

  劉氏跟婆婆說完話，又給婆婆蓋好了被子，這才關了門離開。

  溫時暮踏踏實實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許久，還做了個長長的夢。

  從小到大。

  前世今生。

  所有認識的人，所有經曆過的事。

  好像都在一個夢裏，又重新過了一遍。

  這個夢，深沉到她醒不過來。

  哪怕腦子裏有意識，告訴自己該醒了，該看看奶奶了。

  可她，就是醒不了。

  一直等到奶奶出現在夢中，笑著衝她揮手時，她才猛地驚醒，睜開了眼。這個時候，已經是張氏走後的第三天，即將下葬的日子。

  溫家人，個個都紅腫著雙眼，關心地看著溫時暮。

  鐵蛋帶著弟弟妹妹，也守在親娘身邊。

  “娘，你終於醒了。”幾個孩子，哭著撲上來。

  大夫給溫時暮看過之後，說了聲“無礙”，就離開了。

  宋沂從人群中擠進來，跟幾個孩子說了同樣的話。

  “你終於醒了。”

  “我醒了。奶奶……”

  劉氏說了句“你奶奶……沒了……”

  隨即背過身，擦著似乎永遠都擦不完的眼淚。

  溫時暮的淚水，也跟著滑落。

  溫家人又繼續忙著張氏下葬的事情。

  鐵蛋和寶根，得了溫廷章的吩咐，寸步不離地守在董承禹的身邊。

  張氏的棺木被下葬的那一刻，劉氏哭喊著，不讓人去鏟土填墳。

  張氏生前，總擔心自己老了不能動了，會吃喝拉撒在炕上，被兒子和兒媳婦嫌棄。

  劉氏現在，卻遺憾沒有伺候過婆婆，婆婆就突然離她而去。

  她從十六歲嫁進溫家門，和婆婆共同生活了快四十年，比與自己親生父母，待的時間還久。

  猛地沒了婆婆，她心裏就空的難受。

  旁人去拉劉氏，都拉不住。

  最後竟然哭到昏厥，才被人抬了回去。

  再悲傷的事情，也會隨著時間流逝，漸漸趨於平靜。

  張氏頭七的最後一天，溫家人辦完了所有的喪葬事宜，悲傷的情緒也得以緩解。人們開始不約而同地，又開始關注起董承禹。

  董承禹無甚表情，隻是最近吃得少，睡得也不多。

  村長和許多村民，也一撥一撥的前來溫家看望董承禹。

  原來，大家都知道兩個老人的事情。

  隻是，大家心照不宣，默默成全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我沒事，大家都回吧。”

  董承禹擠出這麽一句話，就回了自己房間，從裏麵上了鎖。

  村民們沒有再去打擾董承禹，隻隔著窗戶，留下了幾句開導的話，就帶著擔憂的眼神離開。

  溫家的女兒們，此時也到了該回自己家的時候。

  盼娣守了爹娘幾天，也帶著還在吃奶的孩子，回到了同村的婆家。

  溫家的閨女，就溫時暮一家五口沒有走，繼續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