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很短，寥寥數語而已。

  隨信附上的，還有另外的交代。

  楊金寶……打開看過。

  一疊厚厚的紙張，記的是私宅鋪麵田產以及詳細的家私現銀及票據。

  一張長長的紙上，記錄的是一些人的名單，以及殷丘曾經對這些人犯下的罪孽，每個人名後麵，還標記著殷丘要贖罪而賠償的銀兩數字。

  殷丘離去前，也仔細算過，他即使往厚了方麵賠償，仍然剩下數量相當之巨的財產。

  所以對剩下的財產，又做了其他安排：為年老孤苦的太監，修建養老廟宇，且有專門的銀錢，來付照顧老太監的人的俸祿。

  還有一頁紙上，寫著殷丘零零散散的交代。

  那些，楊金寶就沒有再去細看了。

  他看完這些信，就全身顫抖著，坐不住了。

  王和順因為已經看過，所以此時倒平靜下來了。

  他扶著楊金寶坐好。

  隨後，兩人默默無言，各自想著些什麽。

  最後，還是楊金寶先開口，卻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

  “殷公公從小孤苦伶仃，差點凍死路邊時，被先皇所救，其後一生都陪在先皇身邊。他是知道自盡也不會連累家人，所以才走的這般幹脆。可他，卻沒有考慮自己，真得是死了要被丟入荒野，做那孤魂野鬼去嗎？沒有善始，也沒有善終嗎？”

  生的時候沒有投個好胎，死了，就連魂魄竟也永無寧日。

  如此一生，著實讓人唏噓。

  “老夥計，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楊金寶趕緊將人扶起。

  王和順卻是將身體沉沉地壓了下去，結結實實地，對著楊金寶磕了個頭。

  “幹爹一直待我不薄。雖然他一向深知我貪財，卻在臨去之前，把他畢生家資交付於我，由我幫忙打理處置。此種信任，我即便再愛財，亦是不敢辜負。他的交代，我絕對會盡最大所能去完成。可是我，不忍心看他的屍身被曝荒野，任憑野狗亂咬蟲蟻啃噬。可你也知道，幹爹這種死法被丟出去，沒人願意冒著被治罪的風險去為他收屍，我，亦不敢。”

  被皇家判了罪丟出去的屍體，誰去收屍，就是得罪皇家，藐視皇權。

  沒有人，敢去觸碰這黴頭。

  楊金寶還是要扶王和順起來。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殷公公沒了，落得如此結果，我也是心中悲痛。可我現在，有妻有家，也不敢去冒險為殷公公做些什麽啊。”

  王和順痛哭流涕，再磕一頭，死活不肯起來。

  “咱們兩人，在宮中之時，便算說得上話來的，彼此也沒少互相幫助過。

  當日你人在永安城，隻一封信寫來，我便憑著職務便利，為永安侯夫人打開宮門，讓她的貨物，暢通無阻地進了宮。

  哪怕後來你被趕出宮，我依然看在老兄的份上，從未對侯夫人有過任何為難。

  雖然侯夫人本就會做人，可我對她大行方便，也確實是看在老兄的份上。

  現在，我幹爹的事，我之所以來求你，一是想攜恩以報，二是也並非強人所難。

  因為隻有你，才能幫的了老弟這個忙。”

  “我如何幫？你先起來說話，我能幫得上，肯定幫。”楊金寶再次用力拉起了王和順。

  王和順這次，就順勢起身。

  “嫂夫人是新皇的乳母，現在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新皇與嫂夫人，情同母子，上次永安侯之事，也是因為嫂夫人去說了情，才讓新皇免了追究。

  如今，能在新皇麵前說得上話的，也就嫂夫人了。

  請老兄托嫂夫人出麵，去為幹爹求情吧。

  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

  王和順說著，就咬咬牙，從懷裏掏出了一疊銀票。

  一共五千兩。

  這是他的私產，他心痛，也肉痛。

  可就算這樣，他也沒有動用幹爹的一點財產。

  楊金寶平日裏跟人打交道，也本著禮尚往來辦事。

  可這次，他卻把王和順的銀票，統統給推了回去。

  “我與殷公公，在宮中時尚不算的有什麽交情，可我幹爹去了以後，他曾經真心祭拜過。

  這幾年，對永安侯一家，也算是明著暗著的幫襯了不少。

  罷了，不過是讓內子去說說話，我應下來就是，這銀子，就免了。

  殷公公給你的信裏，不也說了嗎，‘惟心常存善念，尚留得後人兩語三言’。就當我楊金寶，做了件善事吧。”

  王和順一再謝過楊金寶。

  田秀聽了楊金寶所求，也沒耽擱，當即就去了宮中見溫讓。

  兩人聊了許久，溫讓剛開始陰沉的臉上，終於有了緩和之色。

  最後的結果是，殷丘沒有因為自盡被治罪，反而因忠心於先皇自願殉葬為由，被允許與先帝葬在了一處，允許他死後，繼續服侍先皇。

  王和順按照幹爹遺言，一件件的處理著殷丘交代的事情。

  後來，還送了鐵柱一整套文房四寶，那是文治帝之前賞給殷丘的。

  “這是殷公公的一片心意，他很中意白襄君這孩子，這套文房四寶，還有這些古書典籍，也是他專門留下話，讓奴才代為轉交給白襄君的。”

  “有勞公公了。

  宋沂和溫時暮，連同鐵柱，一起謝過王和順。

  多年後，宮中第一批得益於殷丘養老廟宇的老太監們，偷偷地為殷丘立了一座衣冠塚。

  棺木裏放的衣物，也是王和順保留下來的，殷丘生前最喜歡的一套服飾。

  殷丘至此，終於算是有了善終。

  宋沂和溫時暮，坐在書房裏，看著那道尚未填完的聖旨，簡直愁白了頭。

  “算了，趕緊把名字填上，交給皇上吧，反正是逃不過去了。”宋沂對溫時暮說道。

  他口中的皇上，就是在先皇去世尚在頭七時，就登基做了皇帝的溫讓。

  原本這皇位，還是需要大臣幾番請求太子，太子幾番推諉才能坐了的。

  可現在畢竟情況不同於以往太平時期，所以溫讓在大臣們第二次請求時，就直接答應了下來。

  也隻有這樣，才會更方便更迅速的處理國事。

  同時，也為了防著溫固**，夜長夢多。

  溫時暮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橫豎都是要接下來這聖旨，所以也隻能認命。

  “填上吧，等鐵蛋再大點，咱再把這事告訴他，現在先瞞著。還有，再給趙旭那邊寫封信，提前告知一聲。咱們麵對皇令身不由己之事，他趙旭作為皇家人，能體諒的。唉，可惜苦了珍珠。”

  溫時暮對未來的兒媳婦珍珠，有了深深的愧疚。

  “嗯。”宋沂應了一聲，“你的字好看，名字就由你來填寫吧。還有給趙旭的信，也交給你來寫。你心思細膩，說話做事也周全。等你寫完了，我再蓋章發出去。”

  “也好。”溫時暮也沒有推辭，就接下了這兩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