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溫讓眸色深沉了些。

  今日文治帝輕易放過宋沂之事，讓剛才在場的幾人，都是疑惑不解的。

  包括宋沂和溫時暮，直到出宮後，都是麵麵相覷，不知為何。

  溫時暮顧不上猜測皇上的意思，又突然想起來鐵蛋之事。

  她要等回府後，再找宋沂好好算賬。

  “朕，真得老了。”

  文治帝坐在龍榻上，長籲短歎。

  “朕看得出問題，也不敢妄動。唉……”

  殷丘挪步靠近。

  “皇上，老奴扶您躺下吧，您累了半天了。現在人都走了，您也該歇著了。”“不用，就這麽坐著吧。”

  文治帝深吸一口氣，又費力地說著話。

  “就算一直坐著，還能坐多久呢？要是想躺，以後有的是時間躺，不急在這一時嘍。”

  “皇上……”

  “朕早已過知天命之年，如今雖然不甘心，可也看開了。人啊，總免不了有這一天的。朕能等到大安大勝之日，已經別無所求。朕，死而無憾。”

  文治帝的聲音裏，聽不出悲喜。

  殷丘幫著他又往上靠了靠，把身體稍微坐直一些。

  “皇上，您剛才，怎麽突然就放過永安侯了。今天一大早，您還氣得說一定要把永安侯給軍法處置呢。嘿嘿嘿。”

  殷丘一邊說著話，一邊偷瞧著文治帝的臉色。

  文治帝冷哼了一聲。

  “朕不想聽那大傻子說話。就他那腦子，就是給他個皇帝做，他也做不了。他還通敵叛國？怕是他自己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呢。”

  “嗬嗬嗬嗬，皇上說的是。”

  殷丘嗬嗬笑著附和。

  “武夫嗎，就是這種直來直去的性子。五皇子還擔心永安侯通敵叛國呢，讓老奴說，永安侯真若有心叛國，根本就不會聽到皇上病重，就立馬班師回朝。永安侯對皇上的忠心可鑒啊。

  “是啊，班師回朝，班師回朝……”

  文治帝反複回味著這句話。

  “當時朕病得厲害，聽說是五皇子代朕下旨，讓永安侯窮寇莫追，班師回朝的。朕這心裏，始終心存疑慮。”

  殷丘也是一臉疑惑。

  “是啊，皇上。

  當時永安侯大勝，眼瞧著士氣高漲，就算衝到晉國皇宮，拿下晉國皇帝，都是極有可能。

  可五皇子卻在那時候，一道聖旨，把永安侯的大軍給立即召回來。

  唉，好好的大勝仗，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真是可惜了。”

  文治帝沒說話，隻閉著眼睛思考著什麽。

  殷丘又狀若自言自語說著話。

  “當時太子未立，皇上又突然病重昏迷不醒，朝堂上隻有五皇子和六皇子主事。六皇子倒是幾次出言攔阻，可五皇子年長，在朝堂上說話更為有用。

  所以最後，還是下了聖旨，把永安侯給召回了。”

  “嗯。”文治帝輕歎著。

  “自從你上次，說了寶慶長公主的事情後，朕又聽了那些五皇子身世的傳言，怎麽想怎麽都覺得不對勁。

  尤其是五皇子，在永安侯攻打晉國這件事上，朕更是有疑慮。

  五皇子怎麽好像處處在幫著晉國呢？”

  殷丘戰戰兢兢地請罪。

  “那是老奴多嘴說的玩笑話，皇上可千萬莫當真。老奴罪該萬死啊。”

  “鬼知道你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真心話。”

  文治帝白了殷丘一眼。

  “今天五皇子和那沐賢，你一言我一語，配合的相當默契，簡直就是想讓朕，趕緊治了永安侯的罪。

  朕也是思慮再三，忽然覺得不妥，這才趕緊把人遣散，不想再追究了。

  朕，不敢再往下追究了。”

  “皇上……”

  殷丘偷瞧了文治帝一眼。

  “原來是皇上想的周到，才不與永安侯計較。老奴還以為，皇上真是看永安侯傻，才不與他計較呢。”

  “他傻？我看是你這老奴才傻。”

  文治帝突然又有了精神。

  “他要是真傻，怎麽打的這麽多勝仗？”

  “皇上教訓的是，是奴才傻，是奴才傻。”

  “哼，你也不傻，你就跟朕裝傻。”

  “老奴不敢。”

  “罷了，朕也懶得理你。”

  文治帝本來不想搭理殷丘，可是他又有好多話憋不住，於是又接著說了起來。

  “朕是看太子勢單力薄，如今朝中可用之人，文臣尚可，武將卻是不多。

  朕今天，若真得再繼續追究永安侯的罪，就算是查出來他是真得通敵叛國，那又怎樣？

  治了他的罪，晉國再卷土重來，朕還能再派誰去抵擋呢？

  還不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先把眼下的難關度過再說。”

  “是，是，皇上就是皇上，還是您考慮的周到。而且老奴也相信，永安侯也許在私事上做的可能有些過分，但是若說他會叛國，老奴是不信的。皇上大可放心。”

  “你說的沒錯，他在私事上有通敵之嫌，不過若說他想賣國，確實是冤枉了殷丘對文治帝，又是一頓馬屁拍下來，終於把文治帝拍的通體舒暢。

  文治帝躺下後，閉了會兒眼，突然又微微睜開。

  “朕的身邊，隻有兩個兒子了。朕害怕，老五真有問題。”

  殷丘心有不忍。

  “皇上別多慮了，咱們查過五皇子的身世，也沒查出什麽問題，不是嗎？皇上放寬心吧。”

  “唉。”

  文治帝歎了口氣，許久之後，終於閉眼睡去。

  殷丘想著自己派人去查五皇子身世之事，雖然千頭萬緒難以查清，但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他還是在其中，找到了一絲微弱的線索。

  按他原本的設想，是可以把這線索，添油加醋的說一頓，讓皇上再加重疑心。

  他甚至還可以再加把力，添點火候，讓皇上直接把懷疑變成證據確鑿。

  可他卻在最後一步，退縮了。

  他看到已經人如燈滅撐不了多久的文治帝，忽然心軟了。

  他也不再想用沒有確定證據的事情，來擾亂文治帝的思緒，給文治帝本就撐不了多久的身體上，雪上加霜。

  他，背叛文治帝不徹底。

  也證明他，對太子投誠不徹底。

  “人啊，真是太難了。”

  殷丘長歎一聲，呢喃著自己的兩頭為難。

  他不知道自己這次的猶豫，和對文治帝的心軟，會不會在太子那邊，變成了不忠。

  可他最終還是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好好把文治帝伺候走。

  “本想背叛了皇上，給自己找個靠山，沒想到臨了了，自己卻把近在眼前的靠山給推遠了。唉，在宮裏違心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從心一次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天意難違啊。”

  殷丘也累了，見皇上熟睡，他也就如往常般，在龍榻腳邊的一條窄窄的床上，坐下來，眯著眼歇息。

  文治帝微睜了睜眼，也沒有驚動任何人，便又睡了過去。

  出了宮門後，溫固隨著沐賢，去了一處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