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與假日
作者:青律      更新:2021-12-24 10:30      字數:10031
  傑拉裏的走, 對於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又有些理所應當。

  首先, 他強大而又頗有存在感, 比如每場比賽裏都有相當亮眼的表現, 又比如他在每次出現各種危機的時候, 都會毫不猶豫的開始噴髒話。

  以至於最終節目組給他的采訪鏡頭裏, 沒有一次不是被消音的嗶嗶聲環繞的。

  但是他的失敗,又似乎是相當正常的一件事情。

  他的能力,在於每個方麵都能照顧的非常周到, 但倘若單拎出來其中的任何一項,又不能給人什麽印象。

  比如在團隊合作型的比賽裏,他可以在前菜、主菜、甜點任何一個分類上隨時幫忙, 但倘若讓人回顧當初他做過什麽特殊的菜式, 又好像完全沒有什麽印象。

  更突出的問題是,他的自我。

  正是因為傑拉裏的隨性和自我, 他基本不會去注意其他人的什麽作品。

  當初他多看了眼那份白咖喱燉牛肉, 還是因為閔初個子太矮, 顯得滑稽又笨拙。

  沒想到那個抿著唇一臉冷漠的孩子, 會成為他日後交往幾十年的摯友。

  傑拉裏之所以能夠吸引閔初, 就是因為他身上的那股狂放與張揚, 是閔初所經曆的中國式教育嚴令遏製的。

  閔初哪怕隻是表情內斂,喜歡扮作酷酷的樣子,都會隔三差五的在國內被各種長輩語重心長的教導。

  ‘小孩子不能這麽內向!’

  ‘表情怎麽回事啊?你看別的小孩子, 再看看你!’

  傑拉裏活的是骨子裏的灑脫。

  正因如此, 當他發現自己要走的時候,還是相當自然的笑著揮了揮手。

  “去他娘的小餅幹!”

  容玉和拉斐爾同時轉過身來,看向那個低聲又咒罵了一句的傑拉裏,下意識地同時走了過去,輕輕的抱住了他。

  “以後來中國玩,我在上海,包吃包住。”容玉歎氣道:“你女朋友一起好了。”

  “嗯哼?”傑拉裏拍了拍拉斐爾的肩,扭頭看向遠處。

  其他人全都出來了。

  閔初和他,是家教一對一精英輔導的固定師生(?)。

  洛佩茲和他,是每周末一起去脫衣舞酒吧喝酒看大腿的鐵哥們。

  江一塵雖然平日裏與他交談不多,但兩個人都感覺得到常青藤院校出身的人身上特有的氣味,看向彼此的眼神從來都惺惺相惜。

  至於三井悠太……嗯……他主要是看其他人全都過來送別了,自己一個人留在觀戰廳也不太合適。

  日本小哥木訥的看著他們一群人摟作一團,然後微笑著揮了揮爪子。

  “行了,獎金就留給你們這些混蛋了。”

  傑拉裏歪了歪頭,低聲道:“我們就做出一臉不舍的樣子,讓鏡頭拍完就得了。”

  實際上他可以在這裏住到下個星期,然後再坐飛機回美國上班。

  容玉揉了揉眼睛,努力使自己看起來相當不舍,免得又在國內被鋪天蓋地一通黑:“你也算解脫了,不用再有壓力了。”

  “可不是呢麽,”傑拉裏歎了口氣道:“這兩個月我就沒安生好好睡著過。”

  每個人都想贏,賽程越接近後期,心裏的壓力和焦慮就越大。

  拉斐爾明顯沒有感應到這個問題,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容玉:“你也沒睡好麽?”

  “最近睡眠質量有點差。”容玉輕聲道。

  由於攝影師還圍在旁邊,他們不得不相互擁抱,方便節目組多剪輯些素材。

  閔初眉毛一挑,聽見了傑拉裏在悄悄跟洛佩茲談論新開的一家地下酒吧。

  “以後有什麽題微信聯係,”傑拉裏扭頭看向他,嘟噥道:“趕緊考托福過來吧,別再過折騰那什麽早晚自習了。”

  “大哥,他才十三……”容玉默默道:“還有三年才讀大學。”

  “以你的腦子,早點跑出來應該也不難,”傑拉裏擠擠眉毛道:“我在紐約等你。”

  閔初抿唇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他隻是退出了這場比賽,但並不會離開他們的生活。

  有的朋友,是要當一輩子的。

  容玉在比賽結束之後,背過身打了個哈欠。

  她覺得自己應該來點紅棗枸杞,起碼緩緩神了。

  每場比賽看起來隻有兩輪比賽,但真正度過這接近三個小時的錄製時間之後,整個人都可以累到說不出話來。

  最後六個人了,還有三場,就是決賽了。

  當倒計時開始的時候,她幾乎每根神經都繃在一起。

  甚至可以說,當評委開始說有關規則的第一個字的時候,她的血液開始沸騰,大腦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應對高考時的狀態,高度緊張卻又還時時刻刻強迫自己放鬆。

  “親愛的,”拉斐爾從背後環住她,輕柔的親了親她的發側:“我們明天出去約會吧。”

  “約會?”容玉愣了下,條件反射道:“我跟江一塵閔初約了一起翻菜譜什麽的……”

  “那就推掉。”拉斐爾歎了口氣道:“現在強記也未必有用——你想想節目組每次出題的思路。”

  迷。非常迷。

  節目組可以說就沒有所謂的思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搞得所有人都暈頭轉向。

  “可是我不太放心,”容玉歎了口氣,轉身抱住他,緩緩放鬆下來:“最近做夢都在打對抗賽,不是鍋糊了就是時間不夠,我都快瘋了。”

  “所以就更應該出去轉轉。”拉斐爾笑道:“你看洛佩茲,每天出去在巴黎到處亂晃,跟傑拉裏把紅燈區全都逛了一圈,現在狀態比誰都好。”

  容玉愣了下,完全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他。

  洛佩茲這個大叔,看起來好像直爽又幹脆,有時候又讓人覺得捉摸不透。

  沒人問過他到底是四十幾還是五十幾,也沒有人聽他談論過自己的家庭。

  就連當初親友賽的時候,他也隻是叫來了相熟的哥們,就跟拉斐爾一樣。

  恐怕也是個有很多故事的人。

  “那,明天見了?”容玉抬頭看向他:“拉斐爾。”

  “嗯?”

  “你明明強大又迷人,在我麵前卻像隻小金毛犬一樣,”容玉皺眉笑道:“當我們真正對決,每次你露出鋒芒的時候,我都有點被你嚇到。”

  拉斐爾愣了下,眨眨眼道:“你喜歡我的哪個樣子?”

  “我喜歡你。”她輕聲道:“隻喜歡你。”

  在東南亞旅行,大抵要去逛逛頗有當地特色的夜市。

  隻有當市井裏的人們都忙碌完一天的工作,一起在充斥著烤蝦與水果香氣的擁擠攤位裏談笑時,生活與異國的風情才能淋漓盡致的呈現。

  但是,在歐洲卻截然不同。

  很多國家都沒有服務意識,很多商店和景點五點左右便開始陸續關閉,晚上八點以後恐怕隻有酒吧還能光顧一二,逛街是不用想的了。

  容玉原本問拉斐爾自己需要幾點起床,想提前打理下自己,也算對約會基本的尊重。

  但拉斐爾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頭,表示睡到自然醒為止,醒了叫他便好了。

  這是容玉完全沒有意料到,但最想要的答案。

  哪怕睡眠質量不佳,她也想癱在床上好好安靜一會兒。

  不知道是被揉了揉頭,還是她真的累壞了,這一夜都沒有做夢,就連醒來的時候,內心裏也一點情緒和念頭都沒有。

  容玉睡眼朦朧地找到枕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十點三十五了。

  等等——她是不是還要出門約會來著?

  “拉斐爾?”她撥通了電話,聲音略有些忐忑:“抱歉……我好像睡的有點晚?”

  晚到可以直接吃午餐了。

  電話那頭傳來烤箱‘叮’的一聲輕響,拉斐爾漫不經心道:“蛋撻已經烤好了——是你喜歡的草莓餡,想喝咖啡還是茶?”

  容玉愣了下,猶豫道:“卡布奇諾?”

  “稍等,可愛的小姐。”拉斐爾輕笑道:“客房服務馬上就到。”

  他請清潔阿姨幫忙刷開了房門,直接用小桌子把東西都端了過來。

  兩個熱乎乎的蛋撻,還有一杯醇香的卡布奇諾。

  不會讓人飽到沒胃口再吃午飯,但剛好能墊墊肚子。

  容玉醒的頗慢,索性靠在他的肩旁,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

  暖和的讓人不想動彈。

  “我其實想早些起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最近天天被油煙熏的都長痘痘了,臉色也很差。”

  “怎麽會。”拉斐爾親了親她的頭發,又用手幫她把搭在肩上的被子裹緊:“活的自在些吧,不用考慮這麽多東西。”

  容玉瞥了他一眼,依稀清醒了些,伸手捧住那滾燙的蛋撻,輕輕咬了一口。

  草莓的甜美與黃油的濃香交織在一起,好吃的讓人想歎息。

  總覺得自己如果長期被他這麽寵下去,整個人可以舒服的廢掉。

  幾十年後的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兩個蛋撻似乎一口就沒了,也可能是餓了。

  容玉依偎著他把半杯咖啡喝完,舒服地蜷在被子裏,抬頭蹭了蹭他的臉。

  “今天好像有點冷。”她低聲解釋道:“讓我再窩一會兒。”

  拉斐爾低下頭,抬手拂過了她的長發。

  梳子就在旁邊,他隨手拿了過來,順便按下按鈕,讓窗簾緩緩打開。

  溫暖而又明亮的陽光灑進屋子裏,淡淡的溫度如同輕紗般拂在她的臉上,讓人懶洋洋的。

  容玉的長發向來柔順而又明亮,平日比賽時要麽全盤在廚師帽裏,要麽就悉數綰在一起。

  她原本五官就透著恬靜的感覺,長發一綰更突顯那溫婉的感覺。

  光從外表來看,似乎很難把她和那個後廚裏利落的剁著豬大腿的女強人聯係在一起。

  拉斐爾讓她半靠在自己懷裏,細致又輕柔的幫她把所有的長發都順在一處,再悉數梳平。

  他的動作不輕不重,但彼此的距離親昵到可以聽見輕淺的呼吸聲。

  當一個男人真正愛你的時候,他的一切都可以純淨的如同男孩一般。

  無關欲望與試探,隻有純淨的愛。

  容玉坐直了些,方便他幫自己把長發紮在一處。

  沒想到在馬尾紮好之後,拉斐爾把食指和中指從下方往上探,手腕一轉便讓馬尾從發繩上方穿了下去。

  他還會挽頭發麽?

  容玉愣了下,頗有些沒有意料到。

  拉斐爾用掌心往上托,輕緩的把下端的長發全部卷起來,再抬手拾起床頭櫃上散落的發夾,摸索一二便固定住了長發。

  他的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碰觸額頭時讓人輕輕一顫,有種無法形容的舒適感。

  她的長發被穩穩托住的時候,他便把她圈的更緊了些。

  兩個人無聲的接了個吻,彼此都有些氣息不穩。

  “這是……從哪兒學的?”容玉下意識的伸手確認固定好了沒有,扭頭看向他:“你居然還會這個?”

  “實際上,”拉斐爾支支吾吾了會兒,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和你有關的一切,我都已經在腦子裏演練過很多次了。”

  “嗯?”容玉頗有往下聽的興致:“比如說?”

  “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拉斐爾瞥了眼窗外明麗的景致,回憶道:“大概四五年裏,我都有想過,如果真的可以遇到你,我會陪你去做什麽。”

  當時的他,一個人竭盡全力的在拚搏著事業和生活,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感覺到孤獨。

  可是哪怕朋友介紹明豔動人的姑娘給他,拉斐爾的眼前還總是能看到那個微笑的中國姑娘。

  他知道自己已經愛上她了,但就當時的現狀而言,恐怕連見麵都很難。

  可很多東西都是,一旦沉淪便無法自拔的。

  “那現在呢?”容玉愣了下,笑著道:“有沒有很多已經打鉤了?”

  “你恐怕不會懂我的感覺,”拉斐爾歎息道:“第一次嚐你做的飯,第一次送你我做的小餅幹……”

  “第一次和你站的很近很近,第一次跟你一起做飯……”

  還有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

  有的與他的幻想一模一樣,有的截然不同,卻意外的更加美好。

  仿佛生活終於肯予他笑顏了一般。

  拉斐爾第一次見到容玉的時候,她正在做晚飯。

  看起來隨和又親切,但氣質更加迷人。

  拉斐爾當時斟酌了半天,還是上前厚著臉皮要了碗蓋澆飯。

  那是他第一次嚐試這種東西,也是第一次靠近她。

  好在一切都還算順利。

  容玉仍由他在自己的發髻上放了個法式的小蝴蝶結發卡,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這小可愛之前做什麽都不肯主動,就連第一次接吻都是自己傾身湊過去的,恐怕還是有原因的。

  有些事情對他而言,可能意外驚喜到甚至需要確認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己能被一個人視若珍寶,也是何其僥幸。

  他們被節目組的車送到了市政廳旁,今天天氣晴朗,街上的人流量也並不算很大。

  容玉下意識的牽著他的手,順著長長的市政廳散步過去。

  她對藝術品無感,本身也不喜歡迷宮般繞來繞去的博物館,與其排長隊去看那巴掌大的《蒙拉麗莎》,還不如蹲在廣場邊喂喂鴿子。

  容玉對於旅行,更關注的看似稀疏平常的生活氣息。

  每個國家的人們,會逛怎樣的市場,會在哪裏站著發呆。

  他們會在PUB裏彈民謠還是搖滾,平時都在喝哪一種酒?

  她不喜歡擺拍,也不喜歡打卡式的在一個個‘經典’景點旁簽到。

  她隻想放鬆的走一會兒。

  拉斐爾事先沒有和她溝通過相關的事情,但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夠妥帖。

  她喜歡在建築與人群間穿梭,他便陪著她軋馬路絮絮閑談,但路線都恰到好處的串過巴黎市中心的每一處景點。

  觀賞景色,還是融入景色?

  容玉在十字路口站定,回頭望了眼那氣派恢宏的市政廳。

  巴黎,到處都是哥特和巴洛克式的古典建築,象牙白是城市的主色調,在晴天下靜謐而又充滿著生機。

  聖母子和耶和華的雕像,弧線優美的穹頂,還有拱門與立柱,幾乎每一處都帶著異域的特殊元素,讓人頗有種身在異鄉的感覺。

  容玉由於父母工作調動的原因,在北京和上海都住過一段時間。

  上海馬路狹窄,似乎每一處都有直聳天際的高樓,如同巴別塔般孤高而寂寥。

  上海的顏色,是深藍。深到接近晦暗的藍色。

  並不清澈的海,鋼鐵森林般的大廈,還有逼狹的道路和永遠擁擠的地鐵。

  相比之下,北京的道路又格外的寬敞,但宮殿與古樓夾雜在居民樓和摩天樓之間,連華麗的朱紫寶藍琉璃瓦都頗有些突兀。

  城市的曆史被割裂過,風格也良莠不齊。

  八十年代的舊房子立在精品小區和寬敞氣派的學校之間,頗像風燭殘年的劣質品。

  “拉斐爾。”容玉看著那鐫刻著卷曲花紋的路燈,低聲道:“你說我們以後,是住在歐洲好,還是中國好?”

  也許他到了中國以後,也會有和她現在一般身為異鄉客的距離感。

  她突然開始擔憂,這一切會不會是錯誤的選擇。

  拉斐爾本身在歐洲呆了多年,去美國都未必能適應,何況是去文化截然不同的中國。

  但是自己去意大利住著,似乎也不太現實。

  英語六級都沒過呢,意大利語簡直像溫州話,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未必能學會。

  那未來該怎麽辦呢?

  萬一一切都並沒有幻想的那麽完美呢。

  “唔,實際上,”拉斐爾琢磨了片刻道:“我在紐約和巴黎都有房子,意大利的家也相當寬敞。”

  他回憶了一刻,堅定的點點頭道:“你喜歡哪,我就去哪買房子,一個不夠就多買幾個。”

  反正錢夠花。

  容玉愣了下,頗有些意外的笑了起來。

  “那如果我任性起來,這個月住在上海,下個月去倫敦喂鴿子呢?”

  “那我就在旁邊幫你掰玉米。”拉斐爾堅定道:“把其他小朋友趕到一邊去,好看的鴿子統統留給你。”

  容玉愣了一下。

  她突然明白過來,什麽叫‘心上開出一朵花’來。

  他見她又臉頰微紅,索性湊過來,低頭輕輕一吻,抿唇笑道:“走吧。”

  盧浮宮外明顯遊客多了不少,拉斐爾見她無心進去,便陪著她一路往東走,從杜樂麗走到協和廣場,穿過亞曆山大三世橋,往榮軍院方向前去。

  兩個人如同周末出來散步的情侶一樣,任由時間慢了下來,從童年聊到打工時的細碎日常,手中的咖啡與果茶換了兩三個牌子,可好像都還有說不完的話要聊。

  “實際上,還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和你提過。”拉斐爾瞥了眼街景,突然停下了腳步。

  “嗯?”容玉笑道:“又是和我有關的嗎?”

  “在一年前,”他挑眉道:“我為你在這裏,開了一家餐廳。”

  她愕然道:“在哪裏?”

  拉斐爾牽著她的手,兩個人一起緩緩轉身,看向身旁的這家餐廳。

  ‘Silver Lining’.

  黑暗中的微光。

  當初容玉起這個名字,隻是因為自己很喜歡的樂隊裏,這首歌深刻又帶感。

  但是對他而言,似乎一切都巧合的不可思議。

  容玉打量著這個這個鎏金招牌,愣了半天。

  這個餐廳的門口,是教堂式的羅馬柱和小拱頂,但大小也僅僅夠兩個人進去而已。

  外牆上是綠意盎然的爬山虎,並沒有玻璃窗把客人們的模樣如同商品般陳列出來,乍一眼看去,這裏如同一個不起眼的小博物館。

  “所以,你還提前預定了位子?”

  不,不對,這整個餐廳都是他的。

  “並沒有,”拉斐爾輕鬆道:“今天停業一天。”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牽著她走了進去。

  在容玉踏入門口的那一刻,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並不是全然深沉的黑暗,而是如同黃昏一般,漸進而頗有層次感。

  她扭頭看去,不近不遠的鏤空燈懸在昏暗中,散著鵝黃的暖光,如同柔和的圓月一般。

  而光線照耀的地方,盛放著大片大片的月見草。螢紫色的花瓣此起彼伏的交織在一起,隱約可以聞到清雅的香氣。

  他握緊她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燈光越來越幽暗,月亮與繁花也漸漸消失不見。

  但晦暗中,還有什麽在散發著微弱的光。

  容玉任由他停下來抱緊自己,忽然看清了身邊那些垂落的燈罩。

  仿佛流星墜落時被暫停了時間,在她的身側,環繞著高低起伏的玻璃燈。

  他們站在大廳的正中央,燈光也徹底熄滅。

  “我愛你。”

  在深沉而靜謐的黑暗中,他輕聲道。

  無數的螢火蟲在氣泡般的玻璃罩中飛舞,熠熠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每一隻螢火蟲飛舞時,微黃的光芒都會畫出淺淺的軌跡。

  成百上千隻螢火蟲同時飛舞的時候,仿佛世間的光芒都突然有了生命,在環繞著他們起舞。

  大小不一的螢火蟲燈分散的各自聚攏,如同行星一般。

  而行星之下,幽綠的螢石如同星軌般在地麵散落,光芒細碎而溫和,如同精靈的氣息一般。

  他們站在八顆行星的正中央,置身於璀璨的星海裏。

  而她,便是他的太陽。

  “容姐出去約會了。”閔初瞥了眼專心看書的江一塵,開口道:“她,出去,約會了。”

  江一塵並沒有理會他,抬手翻了一頁。

  “昨天她還公開在微博上秀恩愛。”閔初盯著江一塵道:“容姐連書都不看了,我聽穗姐說她今天是去市中心轉悠。”

  江一塵被騷擾的終於抬起頭來,瞥了他一眼,繼續淡定的低頭看書。

  “得了吧,別裝了。”閔初趴在桌子上,依舊死皮賴臉的盯著他。

  “塵哥,你喜歡容玉姐,對不對。”

  江一塵把書放下來,心平氣和道:“不想看書就出去。”

  “嘿你看你,”閔初往他身邊蹭了蹭,一臉巴結道:“我這不是陪你分享心事,你還趕我走。”

  雖然他也不想看書,但是傑拉裏跟洛佩茲去酒莊嗨皮去了,他一個小破孩也沒什麽好玩兒的。

  電玩室的遊戲都通關三遍了——上次還是跟傑拉裏一起打的。

  “沒有必要討論這些,”江一塵隨手給他倒了杯茶,語氣依舊自在:“你也沒到年齡。”

  “可是我早就看出來了!”閔初眼睛睜的圓圓的:“剛開始錄節目的時候,你就主動跑去跟她一起做飯,還教的特認真。”

  “我教你不夠認真嗎?”江一塵皺眉道:“閔初小朋友,你是提前進入退休時間,開始琢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情了麽。”

  “認真歸認真,但完全不一樣!”閔初猛地坐直,一本正經道:“我做錯步驟的時候,你雖然不會責怪我,但偶爾會輕聲歎氣。”

  “但是她每次犯錯的時候,你都會遠遠的看著她笑。”

  “你就是喜歡她。”

  江一塵瞥了他一眼,不為所動:“我給你發的菜譜合集被換成瓊瑤還是安妮寶貝作品集了?”

  “你!就!裝!吧!”閔初一臉嫌棄道:“拉神好歹什麽都寫在臉上,容姐遲鈍歸遲鈍,起碼後來開了竅,你就這麽不聲不響的,估計到節目組散夥兒飯吃完了人家都沒察覺出來。”

  “我喜歡她,跟她有什麽關係?”江一塵反問道。

  閔初驀地安靜下來,一臉狡黠的看著他卻不說話。

  你招了吧?

  江一塵沉默了幾秒,歎氣微笑道:“好吧。”

  “我確實喜歡她。”

  “其實我都有點看不過去,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閔初悶悶道:“我以為如果你喜歡她,會主動去追的。”

  將來萬一容姐嫁到意大利去了,他還得坐飛機過去看她。

  江一塵頭一次跟一個半大的正太談論自己的感情問題,卻並沒有敷衍:“很多事情,即使爭取也未必會有結果。”

  “你怎麽不去試試呢?”閔初不解道:“就像做咖啡那次一樣,明明——明明我再快一點,就可以做的跟拉神一樣好了。”

  “你還能更快一點麽?”江一塵淡淡問道。

  閔初愣了下,還是垂下了頭,沮喪道:“那已經是我接近極限的速度了。”

  當初他看見江一塵全程在喝茶的時候,頗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明明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做咖啡,隻有他一個人什麽都沒有做,還不知道從哪兒找到茶葉開始泡茶!

  閔初眼巴巴的看著詹姆斯先生一路點評過去,原以為他會對江一塵這種不尊重比賽的行為起碼說點什麽——這種心態頗有種,好學生等著看壞學生幹壞事被發現一樣。

  可是詹姆斯什麽都沒有說,這件事就結束了。

  什麽時候放棄都能這麽理直氣壯了?

  “你似乎,心裏很不平衡?”江一塵微微皺了皺眉,聲音沉穩而清冷:“閔初,你遲早該明白一件事情。”

  “當你活的足夠洞察的時候,很多事情的結果,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的。”

  隻有孩子才會為了‘爭取’兩個字磕的頭破血流。

  “我不明白。”閔初搖了搖頭:“我覺得,很多事情不試一試,永遠不知道真正的結果是什麽。”

  “上次對抗賽的時候,我看到你的眼神了。”江一塵慢悠悠道:“你覺得我背叛了你們。”

  閔初頗有種被噎到的感覺,半晌憋道:“難道不是嗎?”

  大家都在全力以赴的比賽,隻有你選擇了當一個旁觀者,難道就你最聰明嗎?

  “我尊重的是,規則。”江一塵眼神清冽,宛如杯中澄澈的龍井:“這場比賽,注定了隻會有一個勝者。”

  “當競爭者強大到難以匹敵的時候,爭取便毫無意義。”

  “他就那麽強嗎?”閔初明顯被踩到了尾巴,相當不服氣道:“你明明也很流弊啊!你綜合成績那麽高!你還在藍帶教書誒!”

  “等等,”江一塵涼嗖嗖道:“你已經徹底被傑拉裏帶的滿口髒話了嗎。”

  “沒有!”閔初本能的揮爪,又湊近了一點:“但是說真的,我覺得你不比他差啊。”

  江一塵作為第四屆的冠軍,幾乎是教科書式的詮釋了冠軍兩個字怎麽寫。

  他的談吐可以應付每一個國家的記者,知識麵甚至能還原古羅馬的佳肴,他可以信口背出每一個古老酒莊的名字和位置,他做的蟹釀橙連盧老爺子都想不顧高血壓全都吃完。

  這樣完美到無可挑剔的人,怎麽會在喜歡的人麵前這麽慫呢???

  “閔初……”江一塵歎氣道:“差和好,是隻能評價一個特定的東西,而不是一個人的。”

  “拉斐爾生於意大利,耳濡目染的都是最純正的咖啡做法。”他看向閔初,目光釋然而平靜:“在這項能力上,我就是不如他。”

  他看向容玉的時候,眼中有如同少年般的熾烈與熱忱。

  那是江一塵已經遺忘了多年的眼神。

  更令人無言的是,她看向他的時候,眸光也忐忑而又溫柔。

  這便是他隻願做旁觀者的原因。

  ——結局在一開始便注定了。

  “好吧好吧好吧,你們大人永遠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閔初厭煩的把菜譜和資料拍到一邊,抄起書包準備回房間,臨出門之前,他再度回頭,看向低頭喝茶的江一塵:“但是,你不會不甘心嗎?”

  江一塵低頭安心喝茶,什麽都沒有回應。

  你才像快退休了一樣好嗎,江老幹部。

  閔初心裏腹誹了一句,扭頭就嗖地走掉了。

  怎麽可能,會甘心呢。

  江一塵垂眸抿了口茶,微不可察的苦笑起來。

  我喜歡她啊。

  由於兩場比賽是連著錄完的,假期時間明顯拉長,以至於容玉跟拉斐爾歡快的把巴黎都逛了個遍。

  他們甚至搞到了歌劇的票,湊在一起聽完了整場的《茶花女》。

  容玉聽不懂法語和意大利語,但相當喜歡這種靜謐又隆重的場合。

  靠著戀人聽詠歎調,然後再一起在月色下順著塞納河回家,簡直比十四行詩還聶魯達。

  六進五的比賽,錄製時間定在了淩晨四點鍾。

  當通知提前一天發下來的時候,閔初本能地開始找咖啡在哪裏。

  他那天被摸頭到全身戒備,直到比賽結束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多麽多麽愚蠢的錯誤——

  完全可以用咖啡以毒攻毒啊!

  大概是因為初中課業並不算太多,自己又討厭咖啡那股苦澀的味道,所以他才沒有想到那麽多。

  這次,他絕對第一個醒!

  鬧鍾就放到濃縮咖啡保溫杯旁邊!

  “淩晨四點天都沒亮吧?”洛佩茲一臉不悅道:“這是要學科比去看太陽麽?”

  江一塵平靜地放下通知,扭頭去找助眠的褪黑素了。

  他已經猜到了明天要做什麽了。

  雖然看起來這是在折騰選手們,但真正慘的是節目組的所有工作人員。

  某種意義上,這簡直是自己在折騰自己——

  如果選手們要淩晨四點起,那麽節目組起碼要在淩晨三點把所有人員都安排到位,確認燈光攝像等無數細節的到位情況。

  也就是說,至少兩點的時候,他們就應該起床準備集合了

  ——那倒不如甭睡了,通宵折騰。

  當四點鍾降臨的時候,整棟樓都已燈火通明。

  六個人形色匆匆的下樓集合,卻發現保姆車已經等在了門口,準備把他們都帶向別的地方。

  “難道要把我們扔到印度去?”閔初一臉驚恐道:“又玩這個嗎?!明明沒有辦簽證啊!”

  聽說印度人一隻手擦粑粑一隻手吃飯的!!!超惡心好嗎!!!

  “不至於。”容玉觀察著車窗外的風景:“在往市區走。”

  汽車駕駛的平穩安靜,他們並沒有等待太久。

  “歡迎來到四季洲際酒店,”副總裁弗雷爾·克萊站在門口微笑道:“四季酒店是全球頂尖的奢華酒店,創辦於1961年的多倫多,如今已在接近四十個國家裏擁有超過九十家酒店及度假酒店。”

  容玉終於清醒了過來,有種非常·非常不祥的預感。

  “你們將擔任這裏的廚師,從早膳開始,進行一場二十小時整的輪班。”

  二十個小時整!

  閔初簡直能聽見一整套傑拉裏式的憤怒吐槽。

  這意味著,他們要在這個亮堂堂的鳥籠裏,從天黑奔波到天黑!

  洛佩茲相當直接了說了句F·CK IT。

  江一塵掐指一算,感覺時間不太夠。

  “詳細而言,包括早、中、晚餐,以及下午茶和隨時出現的客房服務。”

  也就是說,他們要從四點半開始準備早餐,然後忙碌到九點左右,大概休息一個小時候再馬不停蹄的準備午餐,從十點忙碌到下午兩點半——然後特麽的直接就到了下午茶時間!

  一整天,把人當牲口使嗎!

  弗雷爾笑的相當和藹:“閔初小朋友,我們在和節目組及警察局溝通之後,為你也申請到了錄製節目的資格。如果在此過程中,你感覺有任何不適,都請立刻離開工作崗位,不要勉強自己。”

  哦對,閔初這年紀有點尷尬……有點像童工。

  閔初撇了撇嘴,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他才不是小朋友呢。

  “菜譜將在你們進入廚房後分別呈遞,”詹姆斯正經道:“請與酒店員工們全程保持溝通與合作,砸單會嚴重影響綜合評分。”

  “隨我進去吧,”費雷爾眨眼道:“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