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子料理酒#2
作者:青律      更新:2021-12-24 10:29      字數:4221
  手機貼膜這種東西, 也算非常有中國特色了。

  雖然老外們也多多少少有類似的經驗, 但國外大部分人都用著一年一換的合約機, 加上人力成本的高昂, 貼膜這種如同開個光般的儀式, 倒真沒有國內普及。

  在最後準備的一分鍾裏, 容玉凝望著那長方形的纖長薄膜, 深深吸了口氣。

  “——開始!”

  她拿起波士頓搖酒壺,動作麻利的把三四樣酒按配比倒進去,迅速搖勻後倒入袖珍的噴壺裏, 隨手放在一邊。

  這道菜,不,這個料理的精髓, 在與一層層酒液的疊加, 以及輕薄口感與馥鬱味道的反差感。

  每一層噴了多少,撒勻了沒有,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今天一定要超過克拉爾。

  容玉低下頭, 用鑷子夾起半透明的可食用薄膜, 毫不猶豫的放一層噴一層, 如同搭積木一般。

  這道考題看似困難, 雖然說形狀是還算好對準的長方形,但東西太小、材料太輕,酒液還會從中潤滑, 一不留神就會錯開。

  ——既然會錯開, 那幹脆不要管他就好了。

  一時間,整個錄製間裏一片寂靜,隻有秒針在盡忠職守的倒計時。

  跟拍導演站在旁邊,看的頗有些冷汗直流。

  這姑娘……怎麽今天這麽粗暴???

  克拉爾和貝爾納都如同工匠一般,精神高度集中的一層層摞著酒液,而且每一層都對的嚴絲合縫。

  可是她的作品,基本上能貼在一起便直接開始噴下一層。

  按照克拉爾的要求,五到六層一摞,然後再用機器脫水。

  容玉速度極快,仿佛像個天橋邊貼膜十級的小老板,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克拉爾第二個摞完的時候,她的第一批已經脫水完畢,整整十個。

  法國小美人原本心態淡定,結果不經意間瞥了她一眼,愣了半天。

  ……怎麽會?

  容玉已經完全無視掉周圍所有的一切,眼睛裏隻有那一遝薄膜和小噴壺。

  限時十分鍾,她要花至少六分鍾做出盡可能多的薄膜。

  貝爾納滿腦子都是難以重疊的長方形,偏偏手在這種緊張的狀態下還會下意識發抖,他不停地抬頭看著時間,心裏不知道爆了多少句粗口。

  還有四分鍾。

  容玉在確認時間到的一瞬間直接把鑷子一扔,扭頭就開始做瓊脂塊。

  這種酒液方塊的做法很簡單,和布丁慕斯沒什麽區別,無非是在溶液裏加點東西,然後改變溫度,讓它快點定型。

  可是……可是……

  跟拍導演看著她小旋風般的速度,頗有些急得慌。

  容大妹子啊,你這做的都是什麽啊?!

  沒一個薄膜是嚴絲合縫的,每一個的棱邊都不平整,有的明顯能看出來是好幾個長方塊摞在一起,四五個棱都露在外麵了!

  最後三分鍾。

  容玉再度深呼吸,然後操起了餐刀。

  隻要有刀,就一切都好說。

  酒液瓊脂塊?

  一手輕扶,另一隻手如同剁肉般五刀下去,再橫向一切,完美的麻將塊。

  脫水完畢的薄膜?

  她勾唇一笑,指尖輕點,刀鋒緊接著亮了出來。

  如果是尋常廚師,這時候都得乖乖聽話,該怎麽貼就怎麽貼。

  把所有的薄膜都切割成一模一樣的長方塊,需要對距離的極度敏感,以及過人的眼力。

  不然單憑尺寸這一項,克拉爾都足夠對她發難。

  但,她是容玉啊。

  麻煩如此,也隻用如同切割巧克力般,便可以輕鬆解決問題了了。

  五層也好,六層也好,層數的存在是為了吸收更多雞尾酒的味道。

  無論在開始時疊多少層,這料理隻要在脫水機中一過,便瞬間扁平又細薄。

  貼的不重合又怎樣?兩刀下去,都給我規整起來!

  在倒計時結束的那一刻,克拉爾已經放棄了跟上她的數量,攤手道:“我想……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一模一樣的還原,她作為這道菜的創造者,十分鍾內做了五份。

  貝爾納第一次接觸,做了三份,而且並沒有貼合好。

  他聽到最後五秒的倒計時聲,手忙腳亂的把瓊脂塊和薄膜擺盤好,抬頭看向容玉,以及容玉身邊的兩溜盤子。

  法國男人揉了揉眼睛,有點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這個小姑娘,做了二十盤???

  這他媽的怎麽可能?!

  她難道是千手觀音嗎!!!

  “確實……我在設計這道菜的時候,隻關注了豐富層次的疊加,但並沒有想到刀工的輔助。”克拉爾看著如同工廠批量生產般的二十個盤子,無奈笑道:“你打破常規來思考問題,非常優秀。”

  容玉抿唇一笑,接受了她的誇獎。

  “滿分依舊是十分,”克拉爾檢查完貝爾納的作品之後,露出遺憾的表情:“容玉,十分,托馬斯先生……七分。”

  在回到錄製大廳的時候,貝爾納全程黑著臉。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想辦法把這個中國姑娘先推出去,誰料到同為法國人,這克拉爾不僅不出些他能駕馭的題目,還別出心裁的搞什麽分子料理!

  大廳的屏幕上已經把所有人的排名都列了出來,最後一名的頭像被紅圈標記,相當的醒目。

  容玉抬頭瞅了一眼,頗有些驚訝。

  傑拉裏和江一塵,都是九分。

  也不知道老爺子出了什麽題。

  安妮絲頓八分,三井九分。

  最後一名……

  她扭頭看向麵色陰沉的貝爾納,努力把笑意收了起來。

  雖然還沒有機會驗證是否是他搞的鬼,但可疑人物出局,心裏也能放鬆一些。

  四個評委的串詞依舊當耳旁風,容玉站在料理台旁,下意識地回憶著過去的比賽。

  攝像機雖然會隨時隨地跟拍,但某些小動作可以靠借位來做。

  總有死角和盲點。

  話雖如此,但節目為了戲劇性,還是會假裝不經意的,把各種值得玩味的小畫麵都剪進去,甚至會放大給觀眾看細節。

  要不是容玉閑著無聊,在拿了冠軍之後挑了兩集看看回放,壓根不會注意到自己身邊有多危險。

  滾燙的熱鍋不經意的放在手邊,一不小心都可以燙掉半層皮。

  沙拉中的配料被悄悄換掉,得虧多嚐了一口感覺味道不對,不然一口鍋可以直接扣上去。

  還有猝然變大的火焰,如果自己沒有回頭看一眼,牛肉會短短時間內被煎的焦糊。

  更可怕的是,這些細節,幾乎都無法找到是誰幹的。

  ——看起來隻是側身路過,其實手會借著身體的遮擋調整火候。

  ——看起來是做好菜式了讓自己幫忙嚐嚐味道,偏偏位置放在最容易燙傷手的地方。

  當時容玉看的背後發涼,她自忖已經足夠小心了,沒想到無意中還沒有顧及到這麽多事情。

  “容玉?”

  她抬起頭來,意識到盧老爺子在叫自己。

  “嗯嗯。”

  “恭喜你成為唯一一個獲得神秘獎勵的選手,”盧老爺子微笑道:“這項獎勵,將在下一期的團隊賽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敬請期待吧。”

  容玉揚起禮貌性的微笑,安靜地點了點頭。

  結束錄製的時候,藍隊有好幾個都睡著了。

  酒店就在不遠處,走五分鍾就到。

  容玉借著錄製廳的WIFI查看了下手機,簡短的跟家人回了兩條消息,掩嘴打了個小哈欠,準備回柔軟的大床上好好躺一會兒。

  她跟著人流走出錄製廳,任由冰涼的夜風吹拂著臉頰。

  一切都終於慢了下來。

  匈牙利的街道明淨寬敞,兩側的建築都帶著濃厚的中歐風格,隨處可望見大理石尖頂以及象牙白的拱頂裝飾。

  夜空中懸著熠熠的星辰,夜幕如同被洗過一般,深邃而又澄淨。

  容玉漫不經心地跟在隊伍的末尾,忽然感覺有誰在看著自己。

  她抬起眸子,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公交站旁的,是那個意大利男人。

  三月的布達佩斯乍暖還寒,他穿了件卡其色的風衣,線條修長又漂亮。

  白皙的脖頸旁圍了條純黑的羊絨圍巾,恰到好處的襯托出尖尖的下巴,以及裸丨露的鎖骨。

  那雙翡翠色的眸子在望向她的那一刻,仿佛也泛著熠熠的星光。

  他什麽都沒有說,她卻好像感應到了什麽,腳步隨之停下。

  “……拉斐爾?”

  容玉對這種自帶柔軟卷毛的生物從來都沒有抵抗力,她瞥了眼那柔順又微卷的碎發,頗想伸手揉一揉。

  “餓了麽?”拉斐爾垂眸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袋,遞了過來:“還是熱的。”

  雖然不知道他在這兒等著什麽,容玉還是接過袋子,把溫熱的甜品捧了出來。

  草莓可麗餅。

  像是剛出爐不久,可以讓人掌心暖暖的,還散著誘人的甜香味。

  她站在他的身側,低頭啃了一小口。

  確實又餓了。

  小麥的香氣同奶油巧妙融合,鮮切的草莓甜潤可口,帶著初春特有的清新味道。

  拉斐爾見她像小倉鼠般兩手捧著甜餅,扭頭瞥了眼幹淨寬敞的馬路。

  夜幕中,橘黃色的燈光遙遙亮起,離他們越來越近。

  他掂了掂掌心,六個硬幣跳躍著發出一聲脆響。

  “準備上車了喲。”

  “什麽?”容玉倉促的舔了舔嘴角的奶油,茫然道:“去哪裏?”

  下一刻,棕紅色的雙層巴士停在了麵前,他抬手牽著她的手腕,腳步輕快地投幣上車。

  容玉還沒反應過來,就跟著他進了車廂。

  她有這麽好被收買嗎!!!

  容玉低頭又啃了一口可麗餅,瞪了他一眼。

  老媽要是知道自己被甜餅騙走,絕對一臉恨鐵不成鋼好嗎!

  這大晚上的,怎麽著也有九點半了,這意大利小哥是想帶自己去哪兒啊。

  要說綁架了再販賣人口……也沒聽說過用公交車綁架的。

  “別緊張,”他任她扶著自己專心啃餅,望著車窗外的夜景道:“還有幾站就到了。”

  “到哪裏?”容玉咽下小草莓,頗有種元氣恢複的放鬆感:“我身上一分錢都沒帶。”

  “帶你出來玩兒啊,”拉斐爾心情頗好道:“明天吃完午飯就要上飛機了。”

  這是誕生李斯特與裴多菲的國度,幾乎每一條街道都林立著充滿曆史情懷的博物館、雕塑,連鴿子也會唱歌。

  “從前我在這兒打工了兩年,”他走在她的身側,無聲的示意著方向:“……抬頭。”

  容玉聽話的抬眼一瞥,突然望見了遠處的城堡。

  城市之中的……城堡?

  “看到了嗎?”他腳步一頓,聲音裏帶著淺淺的笑意:“快到了。”

  從鵝卵石和瀝青鋪成的廣場走過去,繞過執杖騎士的青銅雕像,穿過新羅曼風格的拱頂回廊,拾階而上——

  她忙碌了一天,腳步頗有些虛浮,便任由他牽著,兩個人如同情侶一般緩緩漫步,梧桐樹葉在耳側沙沙作響。

  “Halászbástya,意思是漁人堡。”

  在走上平台的那一刻,他輕輕鬆開了手:“這裏,是整個城市最完美的觀景台。”

  容玉愣了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整個布達佩斯都映入眼簾,夜空被燈光映照出玫瑰紫的光澤,無數高低起伏的建築連綿至看不見的盡頭。

  城堡被橘黃的燈光照耀著,斜三角的雕飾清晰的連斑紋都可以看見。多瑙河無聲的在遠處蜿蜒而去,隱約還能瞥見星星點點的渡輪燈光。

  遠方是金色的國家歌劇院,鏈橋若項鏈般懸在兩岸間,流轉的燈光仿佛鑲嵌其中的鑽石。

  拉斐爾陪在她的身側,安靜的什麽都沒有說。

  他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了從前讀過的那篇《破碎故事之心》。

  『——有些人覺得愛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和一堆孩子,』

  這裏……不僅僅是觀景台。

  漁人堡見證的,除了這座城市的朝暮春秋之外,還有整個布達佩斯的初吻。

  『或許愛就是這樣,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麽想嗎?』

  夜色深沉,景色幽遠,還有這溫柔的燈光——

  他輕輕看了她一眼,帶著笑意,什麽都沒有說。

  “好像那邊也很好看!”容玉明顯精神了過來,晃了晃手機道:“拉斐爾,過來幫我照一張~”

  拉斐爾在喧囂中看著人群中微笑的她,怔了幾秒鍾。

  “嗯。”

  『我覺得愛是想要觸碰,卻又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