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詳細跟我說說你辭演的事兒麽？”

  岑靖安拿出一根煙，找了個避風的地方點燃，伴著濃鬱純淨的香氣，宋清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是賈導的一個電影，”宋清早就知道原本那部電影的女主定的是周桐，是齊小恬半路截了胡。他把心裏的鬱卒壓下去，盡量聲音平靜的重新敘述：“女主角後來改成了齊小恬，一開始接到男主劇本的時候我和小馬哥都以為是意外，後來到了劇組才發現，不是意外，是某些原因讓齊小恬幹擾了賈導的選角。”

  “某些原因……”岑靖安喃喃自語般重複了一遍宋清用過的詞，嗤笑一聲沒說話，示意宋清繼續。他聽著宋清的話，心裏卻對宋清紳士的做法感到不屑。宋清就是這個樣子，雖然溫和外套著一層疏離的殼子，但為人處世方麵極有分寸，從不肯在背後用過分的語言說別人的不是。即使諸如齊小恬這類人，他竟也能按耐住心裏的不舒服，用詞用句都堪稱彬彬有禮，畫蛇添足的給討論到的人留一點體麵。

  “所以我征求過小馬哥的意見以後，就單獨找到賈導，提出了辭演男主的角色。”

  岑靖安點點頭，過了片刻又問道：“賈導沒有難為你，直接就把你放走了？違約金不用賠？”

  “……不算難為，”宋清想了想斟酌著回答：“我的任性給劇組添了麻煩，所以另外找一位合賈導心意的男主過來，並不能算難為。反而賈導沒讓我賠付違約金，我對此很感激。”

  “找的誰？”

  “……盧凡老師。”

  岑靖安一挑眉，露出了個耐人尋味的笑容。誠然，像宋清說的那樣，賈導提出的要求何止不算難為新人，簡直像是專門放宋清一馬。這個老狐狸，岑靖安想，人老了心也變軟了麽，還是他早就發現了宋清是塊溫潤璞玉，老早就賣他個人情？不光不需要賠付違約金，還給他和盧凡用這個法子牽線搭橋？盧凡可是影帝級別的人物，賈導的電影配得上他，無論誰邀約他百分之九十九都會答應，這個邀約的機會就這麽輕易的被賈導慷慨的給了宋清。

  岑靖安沉吟不語，宋清心裏七上八下的亂成一團。如今《八月星河》裏程聞的拍攝已經進行了一多半，按理說換人實在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怎麽看都是弊大於利。可岑靖安是個腦思維構造不同於常人的另類，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你這麽說出來，不怕我因為你把董瑞峰勾來，讓整個劇組陷入危險的境地，從而把你從劇組裏踢出去另外找別人嗎？你和俞江寧不愧是一對兒好朋友，他前些天剛挑戰了我的底線，你也來試試？”

  岑靖安臉上笑容溫雅，眼裏卻沒有一絲笑意，宋清心一緊，硬著頭皮回答道：“合同上也寫了，遇到事情不得欺瞞劇組。我雖然不知道董瑞峰有什麽計劃，但他的計劃明顯針對我，我知道他的性格睚眥必報，所以我不能瞞著劇組，不然劇組一點應對措施都沒有，隻會不清不楚的繼續被我連累。”

  岑靖安又不說話了。他視線從頭到腳巡視了宋清一個來回，也不知道巡視出了點什麽，眼底終於浮現出了幾分笑意。他把手一抬，衝著某個僻靜又擋風的地方一指，示意宋清跟他過去。宋清不知道岑靖安想做什麽，抬腳跟他去了他手指著的地方。

  宋清剛在岑靖安身後站定，視線越過岑靖安的背影，突然發現麵前距離他不到兩米的位置，有一扇上了鎖的門。宋清來不及驚訝，就看見岑靖安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紅繩係著的鑰匙，宋清心裏隱隱約約冒出了個猜想，還沒成型，接著就被岑靖安的動作肯定了他的猜想。

  岑靖安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他連頭也沒回，卻出聲解釋起帶他來這兒的目的：“我們劇組有固定的群演你知道吧，固定的群演都是和我們長期合作，知根知底的。最近因為拍攝進行到後期，群演不夠，沒辦法，隻能又對外臨時招進來幾個群演。人多眼雜，有什麽事還是找個相對方便又隱蔽的地方說，更保險。”

  說著，宋清跟在岑靖安身後踏進了從沒來過的小房間。宋清原本做好了撲麵而來嗆人的灰塵的心理準備，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小房間出奇的幹淨整潔，仿佛一直有專人進行打掃。岑靖安沒有忽視宋清一開始想遮住口鼻的手，他一張嘴就是嘲笑：“你以為我會選一個被陳年的灰塵寄居的房間？我灰塵過敏，怎麽可能選個讓我不舒服的地方。”

  我又不知道您灰塵過敏……宋清暗自在心裏腹誹，對您無事不知的人在拍攝場地揣摩劇本呢！岑靖安並不知道身後宋清豐富的心理活動，他指了指亮堂的小房間裏放置的幾把椅子，意思是讓宋清隨意挑隨便坐。等宋清坐好，岑靖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震驚不已。

  “你還不夠格讓董瑞峰特意做計劃針對。”岑靖安斜斜的瞥了麵露疑惑的宋清一眼，繼續說：“董瑞峰這個人小肚雞腸，城府深心眼兒又多的讓人犯密集恐懼症。你陳年爛穀子的事兒頂多在他心裏記一分，百分選手在這裏呢！”

  岑靖安伸手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笑帶著嘲弄和肆意，仿佛對董瑞峰的刻意針對不僅不以為意，還十分的看不上。“不說齊小恬這個人在董瑞峰心裏占不了什麽分量，單說他現在身邊有個比齊小恬強一萬倍的魏婧，對你的針對就不如對我的針對來的強烈。”

  宋清恍然，他忘記了換主題曲演唱者的那回事，不過聽岑靖安話裏透露出的意思，主題曲的演唱者應該還是穗芝。緊跟著，岑靖安就像宋清肚子裏的蛔蟲，肯定了他的猜想：“我的劇當然我做主，也就董瑞峰拿魏婧當個搖錢樹看，我可對她一點兒看不上眼。主題曲的演唱還是定的穗芝，沒讓董瑞峰把魏婧推上來，這個梁子指定是要結的。”

  宋清默不作聲的點點頭，盡管岑靖安把責任都攬到他那裏，可宋清還是沒把自己從董瑞峰“複仇”名單裏給摘出來。不是他太看得起自己的分量，實在是董瑞峰的確就是岑靖安說的那種人，心眼小報複心又強，絕對不能過早的自己給自己安心。

  “那我們有沒有什麽可以應對的辦法，總不能坐以待斃。”

  宋清不抱希望的試探著問，本以為岑靖安會給他一個和齊玫一樣的回答，誰知，岑靖安嘴角一扯帶著壞笑的說道：“有啊，既然知道對方不懷好意，那就先下手為強嘛。”

  “？！”

  宋清驚訝的睜大眼睛，岑靖安卻沒再繼續圍繞“該怎麽樣先下手為強”說下去，轉而叮囑起宋清：“董瑞峰肯定不會寄希望於王廣博這一個小孩兒身上，他肯定還有其他計劃，你和俞江寧通個氣兒，彼此都更加小心謹慎一些，一直到拍攝結束，都要提防哪天突然爆出來不利於你們的負麵消息。尤其你和俞江寧兩個人，不管拍攝結束與否，絕對不能涉及到紅線問題。”

  宋清認真的點頭應了一聲，紅線問題絕不能碰，這是一條不止存於圈子裏的高壓線，遵紀守法做合格公民，這是不論什麽身份多大年齡都要銘記在心的事情。宋清心裏有數，但此刻，他還想再問岑靖安一個不太合時宜的問題。

  岑靖安看出了宋清的猶豫，好笑的問：“還有什麽問題？索性一起問出來吧。”

  被看出來的宋清也沒什麽不好意思，淺淺的用笑掩飾住自己的擔心，說道：“王廣博那個小孩兒，岑導還準備把他送去警察那裏嗎？還是把他放回去？”

  這兩種選擇對王廣博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下場。可宋清站在岑靖安的立場上想了想，覺得王廣博確實險些釀成大禍，以岑靖安的古怪性格，不原諒他也挺正常。不過退一萬步講，哪怕把這小孩兒交給警察來管教長點教訓，也好過把他放回去交根本沒完成的差，還不知道董瑞峰會怎麽對待他呢。

  “你怎麽這麽關心那小孩兒？他可是差點讓整個劇組的心血毀於一旦。你和俞江寧你們好幾個月的付出差點被他搞得付諸東流，問這個問題，你是想給那小孩兒求情？讓我交給警察叔叔，不要故意放他回去交差是嗎？”

  宋清被岑靖安不留情麵的語氣說中了心思，也好脾氣的沒有反駁或辯解，他溫和的態度讓岑靖安摸不透他心裏的想法。仿佛順了他的意和不順他的意都不能讓他產生怨懟，岑靖安無趣的熄了故意激怒他的念頭，沒精打采的透露：“我還沒想好怎麽對付那小孩兒，你不用多管閑事，拍好你的戲就行了。”

  說完，岑靖安也沒管宋清什麽表情和反應，徑直走出了小房間的門。

  副導正給剛出現在岑靖安和宋清口中的王廣博剝栗子，王廣博麵前已經有兩個空盤子了，此時他正小口迅速的喝著麵前的一碗熱騰騰的湯。副導不時抬眼看一下正喝湯的王廣博，每次看的時候還伴隨著一句“慢點喝，沒人跟你搶”。這樣類似的話，副導在短短半個小時裏重複了無數遍。從“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一直到“慢點喝，小心燙”，再到“慢點喝，沒人跟你搶”，副導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個複讀機，還是個隻能反反複複叨叨這麽三句話的智障複讀機。

  不過被叨叨的人聽著也沒嫌他煩，倒是挺神奇的。王廣博的吃飯速度奇快無比，要不是盒飯是副導親自給他端來的，打死他也沒法相信這小孩兒居然這麽能吃，吃的還又多又快。副導擔心王廣博餓過了勁兒，第一份盒飯特意從保溫箱裏選了個看上去分量比較少的，特意給女工作人員準備的盒飯。王廣博看到那個盒飯的時候，先是愣了愣神，但他沒說什麽，打開蓋子拿了筷子，三兩口就把第一份還熱著的盒飯給吃完了。副導看著幹幹淨淨的餐盒，嘴裏的那句“吃慢一點省的胃不舒服”都沒能有機會說出來。

  “我還能吃一盒嗎……”

  “……能。”

  副導看著不知怎麽有點可憐巴巴的王廣博，第二份盒飯特意給他挑了個分量最多的。給王廣博拿過去的路上，還又從相熟的工作人員那裏不客氣的順了一袋剛出鍋的糖炒栗子。

  “吃吧，你吃慢一點，省的餓了很久猛一進食，胃來不及消化太多讓你不舒服。”

  這回副導留了個心眼，把盒飯遞給王廣博的時候，先把叮囑給說了出來。但沒有用，副導看得出王廣博這孩子已經盡量在控製吃飯的速度了，可還是跟吃第一份盒飯的時候的速度不相上下。怕吃飯速度太快導致積食，副導隻得隔一會兒就叮囑一句，隔一會兒就再叮囑一句，硬生生把自己說成了個人形複讀機。

  吃完了兩份盒飯，又把湯給喝完的王廣博吃著副導給剝的幾個栗子，遲疑的將徘徊在心裏許久的那句“謝謝”給說出了口。“嗐，”副導一笑，無所謂的語氣顯然並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他擺了擺手，平平無奇的臉看上去和藹可親。副導端著這副和藹可親的模樣跟王廣博閑聊：“我看你的年齡還小，整天給這人代拍給那人代拍的，也到底不是長久維持生活的辦法。”見王廣博臉上並沒有露出太反感的表情，副導又語重心長的繼續問道：“你以後準備做什麽呢？如果有一技之長，或許可以考慮做其他的事情。你現在的學曆是高中畢業嗎？”

  王廣博聽見副導的問題，有點不好意思，半晌後他才回答：“沒想好以後做什麽，我什麽也不會，高中學習也不好，沒考上大學也沒有錢複讀，就一個高中學曆，好點的工作人家也看不上我。”

  副導沉思了一會兒，他把又剝好了一小堆的栗子往王廣博手邊一推，說了句“你等等”，便低頭拿出手機劈裏啪啦的敲了一通。王廣博不知道副導在幹什麽，倒是被他閑聊時的幾句話說動了心思。確實代拍幹不長久，這份工作其實挺危險也挺招人煩的，如果哪天再碰到什麽“董老板”“王老板”“張老板”的讓他做點什麽，他又什麽都不懂，就不一定還能像今天這麽好運了。在王廣博看來，能吃頓熱飯且吃的飽飽的，就是天大的福分。

  有什麽事還能比踏踏實實的吃頓熱飯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