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導，”許菁轉向角落裏像被凍住似的岑靖安，問出她最關心也最在意的問題：“我們這邊會盡可能的把輿論控製住，俞江寧，能不能繼續留在劇組？”

  話音剛落，俞江寧和宋清一起看向岑靖安，就連一直沒插話不出聲的副導也沒忍住，向岑靖安的位置投出了好奇的眼神。

  按理說是不可以的。俞江寧的負麵輿論已經波及到了劇組，影響到了劇組正常的拍攝，今天上午還有一波狗仔來學校附近蹲守，希望能得到點消息或者拍到些似是而非的照片，能讓他們添油加醋一番發出來賺熱度。可俞江寧畢竟又有點不一樣，他演技好，拍攝進行到現在，幾乎沒有長時間NG過，他對角色的領悟和共情能力也很棒，如果把俞江寧踢出去，之前相中的盧凡不一定還有檔期，“蘇祁”這個角色重拍是小事，找不到比俞江寧和盧凡更合適演“蘇祁”這個角色的人是大事。

  況且，副導看著角落裏仍然未出聲的岑靖安在心底歎了口氣，現在隔在俞江寧和他之間的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被捅破了，以後怎麽繼續相處也是個問題。這種事要放在他身上…副導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爭先恐後的從身上冒出來，反正他是想都不敢想的，還相處？一個喜歡了你整整五年如今還繼續喜歡著你的人，整天在你跟前晃悠，你能保證維持住平常心？可能岑靖安這個本就不平常的人能做到吧，也可能連岑靖安也做不到，但大多數凡夫俗子肯定很難以平常心來對待這種情況。

  “這個問題，”

  岑靖安出聲了！

  在場其餘幾個人不由自主都將視線放在岑靖安的位置，屏息凝神的想要聽清岑靖安接下來的回答。

  “這個問題難道合同上寫得不清楚嗎？需要我在這裏再重複一遍合同內容？”

  冷若冰霜的聲音毫無感情的砸在了其餘幾個人的心上，俞江寧心底裏最後一絲希冀也如燃燒微弱的燭火，被強勁的寒風一吹，噗的一聲熄滅了。他麵色蒼白的坐在椅子上，像一個無知無覺了無生氣的假人。

  許菁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似乎岑靖安的冷心冷情超出了她對人類的認知，強自鎮定卻仍能看出她顫抖的手泄露出她的焦躁不安。她以為憑借俞江寧卑微的暗戀，能換來岑靖安對他哪怕一絲絲的同情和憐憫，這樣或許看在這一絲絲的同情和憐憫上，岑靖安能破例讓俞江寧繼續留在劇組裏完成後續的拍攝任務。現在看來，她屬實低估了岑靖安的無情程度，所有的溫和儒雅全都是假象，隻要危及到了他的利益，不論是誰，他都會現出本來的麵目毫不留情的把人拋棄割舍。

  但俞江寧不行，許菁想，我不能讓俞江寧成為被拋棄割舍掉的那個人。許菁腦子裏快速的想著應對辦法，岑靖安從角落中的陰影裏走出來，麵色如常的掃過許菁和俞江寧，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神略過了宋清，落在副導身上：“跟盧凡工作室聯係，看他有沒有…”

  “你還記不記得！”

  未出口的“檔期”兩個字被許菁突如其來的話給打斷，岑靖安輕蹙著眉頭瞥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許菁，問道：“什麽？”

  “你記不記得，之前有女演員汙蔑你對她職場霸淩！”

  話一出口，宋清還以為許菁要向岑靖安討要當時欠下的人情，畢竟那個時候他們以為岑靖安沒留後手，一個個熱血沸騰的上微博幫他說了話。那樣不計後果的衝動，讓馬誌文和許菁都差點急火攻心的準備後事。如果岑靖安還記著這份情誼，如果他願意用這份情誼抵扣俞江寧這回的負麵輿論，說不定是能行的，岑靖安不是個喜歡欠別人人情的人。

  果然，正準備吩咐副導聯係盧凡工作室的岑靖安，聞言神情鬆動了一瞬，他沒再出聲，像在思考是否留下俞江寧。宋清緊張的心髒都跳快了半拍，他情不自禁的衝俞江寧安撫般的笑了笑，俞江寧的臉色也明顯好看了一些，至少比剛才麵如死灰的樣子看上去有了點生氣。

  這樣一來一往，岑靖安不用繼續欠著俞江寧的人情，俞江寧也不需要賠付違約金並且離開劇組。一筆勾銷，以後相處就算不能和往常一樣自如，至少能輕鬆自在一些。無論怎麽想，宋清都覺得就目前來說，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他神情放鬆下來，問題解決，他也有了跟周桐聯係的心情，借著沒緩過去的慶幸，他想跟周桐聊聊天，說些零散的瑣事也是好的。

  但誰也沒防備變故突生。

  旁觀者諸如宋清副導，把岑靖安神情的鬆動看得清楚，他們知道岑靖安已經決定采納用欠的人情抵扣這次的負麵輿論得辦法，留俞江寧在劇組繼續拍攝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當局者的許菁卻被岑靖安久不應聲給激得愈發心灰意冷，她以為祭出之前欠的人情，能讓岑靖安同意換俞江寧留下，但岑靖安一直沒有反應，這不就是覺得那份人情不值得彌補他的損失麽，這不還是表明，岑靖安執意想讓俞江寧離開他的劇組麽！再加上，岑靖安知道了俞江寧的心意，他會更加覺得俞江寧是個定時炸彈了吧！

  既然如此……許菁暗恨岑靖安的鐵石心腸，咬牙道：“岑導無情也別怪我無義，”俞江寧和宋清都沒反應過來，再阻止便晚了。“關於俞江寧的謠言本就半真不假，既然爆料人有俞江寧接那部電影時簽下的合同複印件，又對俞江寧看起來了解頗深，我們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認一部分，把另一部分推到岑導身上也沒什麽，反正岑導沒想著留俞江寧繼續在劇組，以後也沒有見麵的必要，倒不如……”

  “菁姐！”

  俞江寧臉色煞白，他不明白為什麽岑導明明露出了同意他留下的態度，許菁還要挑另一條撕破臉皮的路。宋清也沒料到會生出這樣糟糕的變故，他連和置頂的周桐的對話框都還沒點開，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許菁怎麽會腦子不清醒的說出那些話。

  這下可就真的糟糕了。

  宋清手心直冒汗，連帶著俞江寧的那份恨不得一起緊張出來。但顯然，俞江寧不光緊張，他心裏一時什麽念頭都沒有，隻知道呆呆愣愣的看著許菁，慌了神也失了語。

  “哎呀！你這是幹嘛呀！！”

  副導連忙出來打圓場，要說不希望換人裏麵，他也能勉勉強強算一個，畢竟再去溝通再去選人甚至萬一再來個組織麵試，豈不是要他再折騰進去半條命？！

  “岑導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他也想留下俞老師的！你這…你可千萬別誤會了岑導的好意！”

  副導急得也顧不得岑靖安就在旁邊，衝許菁擠眉弄眼的示意她有點眼色服個軟，最好能立刻馬上道個歉。宋清也是這麽想的，既然有解決問題的最好途徑，就沒必要搞得太難堪，放著好走的路不走，反而走一條布滿荊棘的路，這不是腦子有坑是什麽？

  “許姐快人快語，”岑靖安忽然笑起來，他像是一點兒也沒把許菁剛才的威脅當一回事，此刻他眉眼舒展開，帶上了文人雅士特有的清貴風範。副導見他這副模樣，絕望的把眼睛一閉，居然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破罐子破摔？以後沒再見麵的機會？”岑靖安慢條斯理的重複著許菁的話，不以為意道：“別說隻把一部分推到我頭上，你就算把全部謠言都推我頭上又怎麽樣？我怕你麽？你一個小小經紀人在這裏跟我放大話比人脈？是真覺得我拍了電視劇就落魄了，趕緊過來踩一腳啊？！”

  “不……”

  沒讓許菁繼續把話說完，岑靖安向她逼近幾步，明明臉上沒有任何怒意，許菁卻分明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壓迫。岑靖安笑著，眼神像看幼稚園裏拿著塑料鏟子耀武揚威的小朋友，笑意晏晏的表情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你家俞江寧拿過一個最佳男主角了是吧，我不知道你什麽想法什麽打算，但我個人覺得，他的演藝生涯裏，隻有一個最佳男主角就夠了。多了反而不美也沒什麽必要，你說是不是？”

  映在岑靖安黑亮的瞳孔中的是許菁驚恐的麵容，她今天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剛才試圖出言威脅逼迫岑靖安做決定。

  岑靖安是誰？他是這個圈子裏最年少有為的天才導演，他是從沒被明麵上的緋聞糾纏過的傳奇的存在，他是有頭有臉的娛記手中的筆杆，也是數一數二的經紀公司高層們的座上賓。

  否則能排滿一整麵牆的大大小小的獎杯是白拿的？否則他執導的電影怎麽從來沒見有人膽敢砸錢說塞人就塞人？怎麽那麽多導演就他事多規矩苛刻還沒人敢反駁？怎麽進組沒幾天試圖跟他倚老賣老的老戲骨譚欣，慢慢的說不見了人影就不見了人影也沒人追究？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岑靖安其實還是很好說話很溫和的人。

  許菁這才知道她錯得究竟有多離譜，她隻看到了岑靖安偶爾露出的壞脾氣，她隻當岑靖安是個有點才華的電視劇新秀導演，她隻覺得岑靖安是仗著有才氣才脾氣不好…實際人家有所依仗，人家做什麽都能兜得住自己的底，人家有資本有權利隨心所欲。

  她完完全全自作主張的斷送了俞江寧的演藝生涯，她把自己拿親弟弟親兒子疼的俞江寧給害慘了…

  即使沒有一夜白頭，宋清覺得許菁也離奔潰不遠了。他有些不忍直視許菁布滿絕望的臉，更不願意去看整場鬧劇中最無辜的俞江寧的神情。他收起手機，覺得實在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不過這回他依舊沒走成……“宋老師，”岑靖安叫住宋清，他依然帶著笑意的眼睛與宋清四目相對，“我還有些事情跟宋老師說，能不能幫我清個場兒？”

  岑靖安正對著宋清沒動，他的眼神也沒從宋清身上移開，話卻是對著副導說的。副導把還欲說什麽的許菁和俞江寧帶離教室，偌大的教室裏很快就剩下宋清和岑靖安兩個人。

  “岑導有什麽想說的話，直說就可以了。”

  “嗯，剛才主演之一的俞江寧深陷負麵輿論，影響到了劇組的正常拍攝，狗仔蹲守並且試圖混進學校裏這件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我聽小馬哥說過。”

  “他沒說的是，就剛才，還有一波偽裝成工作人員的狗仔和娛記順藤摸瓜，摸到了我們的第二拍攝場地小巷子裏去了，拍攝了照片好像還有視頻，把我們準備花絮用的路透給拍了個精光，包括我們放在那裏的設備。”

  “……”

  這個宋清還真沒聽說。提前暴露場地設備，看起來沒什麽，實際上相當於把精心準備的驚喜提前打開暴露了出去，不光後麵不能再吸引觀眾提高他們對劇的期待值，而且很容易被營銷號們看圖說話誤導原著粉和粉絲。

  “我單獨留下宋老師的理由很簡單，劇組隻有兩位主演，一位已經出了事，招來了一波又一波惹人煩的蒼蠅，我不希望另一位主演在後續拍攝裏繼續出事。”

  “我不會……”

  “別急著跟我下保證，”岑靖安低頭叼了根煙，自下而上的斜斜瞥了宋清一眼，繼續補充道：“據我所知，你跟周桐正在談戀愛？”

  “……對。”

  聽見宋清敞快的承認了，岑靖安點煙的手一頓，長又密的睫毛覆蓋住眼珠，讓人猜不透他露出了什麽樣的神情。岑靖安點了兩次才把煙給點著，他深吸一口再緩緩吐出那股子濁氣，聲音有些低啞：“我就是問一問，你倆注意保密，如果暴露了，提前給我說一聲。”

  “……好。”

  給你說又能怎麽樣呢？宋清猜不出岑靖安的想法，是幫忙打點娛記狗仔？還是提前準備“程聞”的備選演員？宋清雖然有把握不會讓無孔不入的娛記狗仔們嗅到他和周桐的戀情，但他知道就算他跟岑靖安做出了保證，岑靖安也不一定相信他的話，不如不說，順利拍完剩下的戲份比什麽話都令人信服。

  “對於俞江寧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

  許久沒再出聲，兩個人即將走出教室，在教室門口，岑靖安轉頭問了宋清這麽一句。宋清被岑靖安問的猝不及防，直接把心裏話給說了出來：“有情可原。”

  說都說了，宋清不介意再多說一些。他正了神色，認真的跟竟然停下腳步似乎願意聽他繼續說的岑靖安說道：“喜歡這種感情是不可控的，跟身份性別都沒關係，如果能坦然麵對這種感情，就不能算做某件事的幹擾條件。許菁姐剛才也是慌了神，口不擇言，但不管是被造謠深陷輿論風波還是許菁姐的一時衝動，都跟俞江寧沒有任何關係。”

  “他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而且還是我們這部劇，"蘇祁"最好的演員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