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名叫陸紹的製片長了個正人君子的臉，是不是真的正人君子有待商榷。但周導既然介紹了，宋清也不能這麽幹站著，他十分有眼色的跟陸製片一握手，謙遜有禮的回他：“您好陸製片，我是宋清。”

  兩手一觸即分，周導跟個喜慶的招財貓似的什麽話都笑著說，仿佛脫下了“導演”的那層皮，露出了個和拍戲時截然不同的模樣來。

  宋清再次將稀碎的敬佩東拚西湊的撿了撿，重新湊成一套完整的裝回了心裏。

  “小宋啊。”

  宋清應聲抬頭，雖然不清楚周導怎麽聊著聊著又想起了他，但他還是盡職盡責的帶出了個標準的笑臉：“周導您說。”

  “這孩子年齡不大，也不是什麽科班出來的，但是演起戲來確實是有天賦，老陸，這孩子我不願意讓他沾那些烏漆嘛黑的東西，你給看顧著點？”

  “哈哈！老周啊，你這話說的可是……也就我熟悉你知道你是愛才心切，不知道的還得以為你和我狼狽為奸！什麽叫看顧啊，這個詞可有歧義。”

  陸製片拍著周導的肩膀，神情是老友之間特有的閑適自在。他並不跟周導虛情假意的繞彎子，絲毫不擔心有話直說刺著周導。

  宋清一臉懵，他是真不知道怎麽話題扯到了他身上，而且似乎還平白無故的欠了周導個人情？

  不過宋清什麽表情腦子裏正在轉什麽想法，陸製片和周導都不在意。周導更是沒理會陸製片話裏帶刺的調侃，這幾天被秦子笙折磨的何止那小助理一個？周導摸了摸口袋裏的煙，還是忍住沒掏出來。他長歎了口氣，再說出來的話就有了推心置腹的意思：“老陸，你在這一行也待了不少年，見過的演員不比我少，你什麽看法？”

  “這我不好說。”

  陸製片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身旁的周導，又瞟一眼沒離開的宋清，半晌收斂了神色，掏出根煙，沒點著就在周導的瞪視下訕訕放回了兜裏。

  “你不吸還不準別人吸了……”

  陸製片小聲的自言自語，到底還是沒再把那根煙拿出來。

  “老魏去年肺癌走的，他吸煙比咱倆年數還短幾年……不都說好了戒煙，說話算放屁？”

  “行行行，知道了不吸不吸。”

  陸製片扛不住周導的嘮叨，更架不住他搬出個死人來，忙舉手投降。

  “前幾年倒是還行，演員還能叫演員，這幾年……”

  “嗬……”

  周導意味不明的冷笑一聲，可能顧忌著宋清在，沒說出更難聽的話。可宋清沒來由的心想，或許周導是真的不想說那些難聽話的，一個人失望透頂，反而無話可說。

  其實不光這幾年，有很長一段時間，真正的演員沒好戲可拍，好本子被這裏添一點那裏刪一點的糟蹋成了個四不像，愛豆們層出不窮的跟演員搶飯碗，老演員尚且兢兢業業連替身都不用，新人演員毛都沒長齊竟然敢讓助理輪番上陣替他走戲……早成了影視城的現狀的這些都還隻是冰山一角，宋清這樣算新人的演員都聽過見過的場麵，遑論閱人無數的周導和陸製片。

  宋清好像咂摸出一點周導讓他過來的意思，不由得嚴肅起來，收起了最後幾分漫不經心。

  “我現在啊，跟你說句不怕丟人的話。”

  周導說著，拿手指了指宋清繼續說道：“見著一個有天賦的演員，如果碰巧他還敬業一點，我都拿他當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陸製片順著周導的手看向疑似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宋清，被周導不恰當的比喻逗得哈哈一笑，仔細琢磨琢磨，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竟也認同了周導的看法，點點頭：“確實稱得上稀有。”

  兩個人就這麽打著啞謎，又說了些宋清聽不懂的話，一直到準備開拍，陸製片也沒說清同不同意“看顧”宋清，宋清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欠了周導一個人情。可是冥冥之中宋清又覺得，這些沒說清的事好像也說清了，隻不過隱在兩個成了精的人的話裏，像一串隻有他倆能破解的摩斯密碼。

  再開拍，秦子笙台詞背不下來的毛病有了明顯的改善。果然，棍棒底下出孝子，強壓之下出奇跡。

  欣慰之下的周導才不管秦子笙被自己臆想出來的男二備選嚇得冷汗一層接著一層，在順利的過了一場戲之後，少見的沒用大嗓門批評人，爽快的喊了“過”。心情變好的周導乘勝追擊，趁著宋清和秦子笙狀態情緒都很不錯，把剩下連著的兩場戲也一起拍了出來。除去零星幾個需要重新拍的鏡頭，這幾場戲整體拍下來都是順的，實在是非常難得了。

  宋清看衝上來給秦子笙擦汗補妝的助理和幾個工作人員，她們臉上有望準點下班的喜悅之情簡直溢於言表。他沒忍住，忙低頭掩飾勾起的嘴角，把正給他化妝卻無意撞見這抹笑的化妝師驚了一瞬。原因無他，眼前的這個男孩子笑起來太勾人了，要不是她早就結了婚對她老公還有那麽點情分在，沒準就衝宋清這笑也願意死心塌地的當他粉絲，還得是女友粉。化妝師心理活動豐富，麵上絲毫不顯，她的手快穩準的給宋清改了妝，把人給放了出去。

  宋清見距離最後一場戲開拍還有點時間，忙轉頭找馬誌文跟他要手機。

  得了空兒，宋清終於看到了周桐三個多小時前的道謝，看來奶茶收到了，希望那杯楊枝甘露能幫她解解辣。

  “跟你講個好玩的。”

  宋清手指飛快的給周桐分享片場趣事，他把秦子笙背不下來詞惹得周導發火，周導嚇唬他要換人結果再開拍的時候，秦子笙反倒在短短五分鍾背下來了大段詞……零零散散的事都說了一遍。他也不管周桐有沒有在看手機，分享欲爆棚的宋清恨不得把“喂了片場的貓”這種小事也拿出來跟周桐講一講。

  周桐看到微信的時候，宋清發來的未讀信息已經多達十幾條。但宋清又很有分寸，這十幾條信息裏都不是幹巴巴的文字，間歇隨著語境還帶上了應景的表情包，而且每一條信息都是打字過來的沒有語音信息，對周桐這種不喜歡語音不喜歡電話、最好全部都用文字交流的人非常友好。周桐一條一條的看下去，不但不覺得煩，還覺得特別有意思。

  “現在呢？回酒店了嗎？”

  周桐把平板的網課關掉，把記了好幾頁的筆記做好標記放床頭，躺床上拿著手機跟宋清聊天。穎涵已經回房間了，晚上的時候齊小恬的事情被齊玫和盧璐找的幾家營銷號聯手相繼給爆了出來，在微博引起軒然大波。恰逢周五，又是打工人下班的時間點，正是發酵輿論的好時機。也算齊玫盧璐體貼，為雙休日的到來提前預熱一把，讓吃瓜群眾們毫無負擔的暢享放肆吃瓜的快樂。

  不過，網上鬧再大再歡周桐都沒看，齊玫和盧璐兩個大經紀都是下手有輕重的，她隻等待最後電影女主是否換人這個結果就行。至於齊小恬是不是被人扒出來其他黑料，央英旗的老底有沒有被小機靈鬼們掀個底朝天，這都不是她關心的事了。

  “回酒店了，以為能十點前下班的，結果又拖到了十一點。”

  宋清緊跟著又發了一個累趴的表情。

  “不是說秦子笙台詞已經順下來了嘛？”

  “是順下來了，但有地方還是有點磕磕絆絆，所以重拍了一部分鏡頭。”

  “看來周導發威還是管用的，導演就是導演。”

  周桐為周導送上了大拇指。

  “之前我對秦子笙還有點不太喜歡，覺得他詞背不下來多少有點不敬業。”

  周桐一點也不意外。

  穎涵也跟她聊過秦子笙，不光背不下來詞沒有事業心，愛撩騷小心思還特別多，穎涵的形容詞可比宋清的不客氣太多了。

  “現在呢？”

  “今天他在周導的壓力下把詞順利記住了，我覺得他沒我想的那麽不敬業，我看人有點太隨心了……”

  周桐看了會兒宋清發來的這幾句話，突然覺得跟她聊天的這個人實在有點可愛。

  “其實我跟你舉個例子你就明白了。”

  周桐這句話一發過去，宋清就回了個乖乖坐好認真聽的表情包。

  “你上學的時候，班裏有那種每次考試都雷打不動穩居倒數的小孩兒吧？那個回回倒數的小孩確實學習不好，也不認真聽課，老跟人打架，作業也沒辦法自己獨立按時完成。如果有一天，那個小孩突然認真的獨立完成了一次作業，雖然字跡算不上工整，正確率也不高，但你會不會覺得這個小孩其實也沒有那麽無藥可救？你是不是覺得那小孩也有機會變成優秀的小孩？”

  宋清靜靜等了一會兒，等來了周桐的這麽一大段話，他逐字逐句的看完，茅塞頓開。秦子笙不就是高中時期班裏那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麽？在周導的高壓下把詞給背出來了，今天的戲也還算順利的拍完了，那明天的呢？宋清停下擦頭發的手，若有所思。

  “你說得對桐桐，偶爾一次的認真完成作業不能代表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秦子笙也是，周導不會次次給他壓力，更何況壓力也總有沒用的時候，明天後天甚至以後的每一天，秦子笙都能記住詞正常完成拍攝，那時候我對他改觀也不晚。”

  周桐見宋清發回來的信息完全領會了她的意思，心裏除了欣慰還有摻雜了點兒異樣的感覺，這個男孩子給她的感覺和其他人太不一樣了。宋清這個人拋去出色的外貌和外形來說，真誠、善良、謙遜、不冒進、有分寸。他們兩個聊了那麽久，有很多時候說的話對方都能產生共鳴，不是那種敷衍的“是是是你說得對”，而是真的感覺到對方也是相同的看法一致的觀點。很多話兩個人不需要說透，模模糊糊的帶過去，也都能明白對方的意思，這可太省事了，尤其對周桐這種懶癌晚期患者來說，不需要長篇大論的解釋，有個人跟你心有靈犀的感覺非常奇妙。

  宋清分享的日常生活也都很有意思，周桐想，如果換成其他人跟她每天事無巨細的交代做了什麽、哪個東西好吃、哪裏好玩……周桐搖搖頭，她居然會覺得無聊。所以隻能是宋清，隻有宋清才有獨特的把無聊的小事變得有趣的魔力。

  可是為什麽呢？

  周桐停下挑表情包回複宋清的手，覺得自己雙標的樣子有一點奇怪，還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一條新信息打斷了她的思路。

  “桐桐，有空出來吃夜宵嗎？”

  發信息的人是岑靖安……

  周桐點開岑靖安的對話框，對方剛才發來的那句夜宵邀約還孤零零的留在聊天頁麵，兩分鍾過去也沒撤回。

  周桐返回跟宋清的聊天界麵，之前被打斷的思路卻無論如何也續不上了。

  “我沒在市區，夜宵下次吧。”

  周桐把這句拒絕的話發過去，把手機扔一邊準備洗澡睡覺，沒成想手機“嗡”的一聲，岑靖安又回了一條過來。周桐歎了口氣，這是沒完了？

  “我知道，我也在引靈山。”

  緊接著，岑靖安又丟過來一個位置，竟然是周桐現在住的連鎖酒店。

  “你怎麽也來這邊了？”

  “我要是說來找你你信不信？”

  “不信。”

  岑靖安此刻站在酒店大堂，手裏拿著剛在前台辦理入住拿到的房間卡，看了眼手機裏周桐斬釘截鐵回複的兩個字“不信”，笑出了聲。

  周桐見發過去那兩個字後岑靖安就沒了動靜，以為他被懟的沒敢繼續開玩笑，便沒再當一回事，站起身去洗澡。因此，周桐沒看見被她靜了音再次扔去一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來電顯示岑靖安三個字明晃晃的出現在屏幕上。

  沒人接的提示音響了兩次，岑靖安不想聽第三次，於是他從帶有周桐聯係方式的聯係人界麵退了出來，沒再繼續。隨後趕到剛剛才辦理了入住的助理小心翼翼覷了眼岑大導演的臉色，決定今晚老老實實當個啞巴，謹言慎行不去觸這個喜怒無常的大老板的黴頭。

  “小劉，如果有人三年前說了很過分的話讓你很傷心，三年後他突然跟你聯係請你吃夜宵，你會答應嗎？”

  “啊？！”

  叫小劉的大眼睛短發姑娘被大老板問懵了，反射弧沒跟上，正抓心撓肝的想一個萬全答案的時候就隻聽一聲冷笑，接著那個喜怒無常的大老板來了句：“算了。”

  ……！！

  小劉被噎了個正著，默默在心裏吐槽了岑靖安一萬遍，跟在他身後走向酒店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