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見著蕭淩妖招手而過來的段流水聞言，才開始細細打量麵前這大漢的形容，隻見他身前掛著一串顆顆皆有大拇指般大小的褐色珠鏈，也許是因為常年走南闖北，身上有一股普通人沒有的氣勢，和軍爺類似，胡子拉碴，眼冒精光，一看便不是個好相與的。在他身邊，還有兩人，一人身影瘦小，尖嘴猴腮，一人倒是與尋常人沒什麽兩樣，是那種扔在人海裏就找不著了的人物。

  他剛一打量完，就聽見蕭淩妖道：“相由心生，我以心觀各位，自然是覺得各位和藹可親，旁人以眼觀各位，覺得各位窮凶極惡也是自然之事。”

  “小兄弟倒是會說，來來來，喝酒喝酒！”那大漢不再糾結這事，隻端起酒碗示意，隨後一飲而盡。

  江湖相逢，不必過問姓名，談的攏便一塊兒稱兄道弟，別時不問去路。

  葉沉段流水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的交情，不由得心神大震，隨即也學蕭淩妖，舉起酒碗飲盡。

  到了夜裏，三人上得三樓安置，蕭淩妖便同葉沉道：“我記得，你雖然是醫修，卻同時修行刀道？”

  烈陽大陸上的醫修，因為天賦限製，他們最多能到達蛻凡境，更高的境界卻是到不了了。而隻有極少數的，能夠同時享有兩種天賦。可正因為如此，他們的修行之路卻比旁人走得更要艱難些。

  其實倘若是選擇隻修醫道或者刀道都還好，以葉氏帝族的底蘊，哪怕是耗盡天才地寶，想必養出來一個大醫或者大武者都不算虧。

  可惜葉沉自小便追求雙道同修，他刻苦，幸而天資也算卓越，再加上葉家的手段，這才使得他在十八歲時終於到了蛻凡境修為。

  其實若是尋常人還好，可是放在葉沉身上，這樣的速度卻是有些不夠看。醫道便不用說了，葉氏是醫修大族，哪怕是個腦袋不開竅的，在葉家待了十五年，耳濡目染怎麽著也要比外邊苦修的醫修要強上幾分。

  令人扼腕的是他的刀道天賦。

  修兵器道的人，在十六歲開啟靈脈之後，少則三年，多則五年甚至更久，便會迎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轉折——他們會見識到器魂。

  何謂器魂？

  是兵器的光，兵器的聲，兵器的色，甚至兵器的影。

  見識過了器魂，若是能夠從中悟道百分之一二，也對日後的修行大有裨益。

  葉沉是個天才。

  他在十七歲就參悟了器魂。

  可他卻遲遲不能突破。

  蕭淩妖聽聞他

  的刀魂是天罡刀，十二神刀中最霸道的刀。

  我有天罡刀，可修屠龍技。入得鬼域中，提刀斬閻王。

  葉沉眸光黯淡下來：“是。”

  “你覺得刀是什麽？”

  他想了想，問道。

  葉沉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聽見蕭淩妖這樣問，靜默許久，忽然答道：“俠之器。君子劍，俠客刀。刀是江湖秋水，是華山絕仞，是衝天之鶴，是躍龍之鯉。”

  蕭淩妖搖頭：“不是。刀就是刀。因為你覺得它是俠之器，是你所說的這一切，所以它才成了這一切。但它到你手上的時候，隻是一把刀。它所擁有的一切意義，是你賦予它的。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葉沉忽然抬頭，正想說些什麽，一口黑血卻從他口中噴出，蕭淩妖見狀，見麵。連忙到他身後為他疏導靈力，一麵又道：“別說話，靜心。”

  葉沉昏昏沉沉的，想點頭，卻也沒有力氣。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座森嚴的廟宇中，廟裏金身佛陀對著他口吐真言：“刀就是刀。他到你手上的時候，僅僅是一把普通的刀。是你賦予了它生命與意義！所以，你想它是什麽，它就成了什麽！”

  他又反問自己：“我想要的是什麽？是一把刀？還是匡扶正義的武器？”

  他識海之中好像也忽然出現了一把刀，刀身堅硬漂亮，紋理分明，刃口鋒利，是天下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然後出現了一個身著鎧甲的壯士，他持大刀，一開始動作生疏，滯澀，到後麵卻越來越流暢，穩健，他演變的不是刀法招式，是刀，是刀本身！

  他與刀融為了一體！

  不，他就是刀！

  葉沉這一悟，就悟了兩天兩夜。

  可參透奧妙之後，他卻不見疲累，反而精神越加奕奕。

  聽到門外有聲響，他抬眼去看，發現是端著飯菜的段流水，不禁好奇道：“怎麽是你？”

  雖然他這話並沒有什麽問題，可段流水聽著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眼下這個節骨眼，很明顯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翻了個白眼：“當然是我，蕭淩妖怕你走火入魔，為你護了兩天的法，直到今天早上，見你穩定下來，這才支撐不住地去旁邊的屋子睡下。”

  “不過，”他有些羨慕地道，“你運氣未免也太好了，竟然趕在大比前夕突破了，想必這下勝算更添幾分。”

  “但我也不是羨慕你，雖然我沒有突破，但我也一定會成為伏迦學院的學生的！”

  葉沉點頭：“我相信你。不過你說錯了，不是我運氣好，這都是蕭淩妖的功勞，如果不是他點醒我，說不定我還要在這個境界困留多久。”

  不等段流水細問，他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給他聽。

  “那話是他說的？”

  當葉沉說到“刀就是刀，是你賦予了它生命與意義，它這才成了你所看到的樣子”時，段流水忍不住發問道。

  “是。”

  葉沉答道，“其實現在想來，他從一開始就在為點醒我費心思，甚至包括對那大漢說的話。萬事萬物，用眼去看難免帶上自己的想象臆測，隻有用心去看，不帶一絲雜念，才能看到人，事，物最本真的模樣。修道也是這樣，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致力於如何修得最厲害的刀道，卻忽略刀道本身，便是因刀而生。”

  段流水咋舌：“你那兄弟，真是好不得了的一個人物！”

  想到蕭淩妖的身世，葉沉與有榮焉道：“他確實是不得了！”

  “我們三人之中，他修為怕是最高？”

  “非也，若論修為，段大哥，蕭淩妖修為在你之下。”

  “可是他的見識心性已經遠非我所能比。”

  段流水麵有愧色，喟歎道。

  葉沉拍了拍他的肩膀：“個人有個人的機遇，你不過是機遇沒到，不用灰心。何況，”他話鋒一轉，“灰心也沒用，你要習慣。總有些人是走得比你快比你遠的。”

  段流水瞪了他一眼，將手上的飯菜狠狠放下：“吃你的飯吧！兩天沒吃飯了話還這麽多，怎麽就沒把你餓死！”

  兩人正說著話，一旁的客房忽然傳來一聲震天之響，整座客棧的人都捂著耳朵跑了出去，疑心是地龍作祟，可等了半晌也再沒聽見響動，而客棧還結結實實的沒有倒下，眾人這才慢吞吞地挪回去。

  “你這是突破了？”

  段流水和葉沉害怕蕭淩妖出什麽意外，第一時間便來到他的房裏，卻見他好端端的什麽事都沒有，隻是屋子裏有些慘不忍睹，甚至他身上的衣裳也是被砍了個粉碎。

  是的，砍。

  那衣裳現在已經成了一片片碎布散在地上，看起來像是被什麽刀砍過一般。

  而屋子裏的牆壁上，茶幾上，還有茶杯碗筷床榻花瓶等等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刀痕，看起來實在是有些觸目驚心。

  葉沉段流水兩人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驚詫：這個蕭淩妖，破壞力未免太強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