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朝恩忙是請罪：“卑職也是廢物，早該在執法下去前先行探個明白，還請大人降罪，讓卑職心安一些。”

  說話時，偏房內啪啪啪的耳光聲不斷，聽動靜，應是餘朝恩在自己掌嘴。

  耳光聲響了片刻，洪靜忠才幽幽道：“停吧。”

  “喳，多謝洪大人開恩。”“唉，最近黎沉秋動靜詭秘，又有蘭劍笙那廝虎視眈眈，遲早又要生事，咱要盯住的人太多，心有餘而力不足呐~~”

  “洪大人謙虛了。”

  餘朝恩接過話，恭維道，“龍城有洪大人坐鎮，管他什麽黎劍笙蘭沉秋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誰都別想走，而那柳執法在洪大人眼裏，也不過是一隻任意捏死的老鼠，洪大人寬宏大量，才由得他在龍城蹦躂~~”

  “住嘴！柳執法好歹也是攝政王眼裏的紅人，咱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叫一聲執法大人，你餘朝恩算什麽東西，區區極境，也敢妄議手無縛雞之力的帝師？”

  洪靜忠低聲嗬斥，話裏卻陰陽怪氣充滿了譏諷，根本沒有責備餘朝恩的意思。

  餘朝恩連呼“卑職知錯”。

  片刻後，洪靜忠慢條斯理道：“不過，那枕水獄地位特殊，也不能聽之任之，任由其落入柳毅掌心，這樣吧，改日咱出宮去見見衛錐，也順道見見那新任七殺，探探黎沉秋的動向，你替咱挑選個出宮的吉日~~嗯，怎麽了，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回，回大人~~”餘朝恩聲音裏有著微不可查的顫抖，“那新任七殺，已不在枕水獄了~~”

  “什麽？！”

  洪靜忠聲音一瞬間高亢，其音尖利，仿佛可以刺穿這處偏房的牆壁。

  隨即，洪靜忠平複下去，聲音裏壓抑著某種山雨欲來的情緒，“不在枕水獄，那他是被柳毅帶走了？”

  “正是~~”

  “去了哪兒？”

  “這~~”

  餘朝恩一猶豫，洪靜忠便知曉了他的意思，沉聲道：“嗬，殿下向來惜才，那柳毅近水樓台，自然喜歡順杆上樹，想來帶著新任七殺去了攝政王府？”

  “大人明察秋毫，卑職有愧，沒敢攔住柳執法，請大人降罪。”

  “不必自責~~”

  洪靜忠思忖了下，又問，“這是柳毅的意思，還是殿下的意思？”

  “柳執法沒說~~”

  話音一落，此地氣氛陡沉，連偏房外的天光都仿佛瞬間暗淡了幾分。

  少傾，洪靜忠輕歎：“咱看來，就算是柳執法的意思，想必也是揣摩過殿下心意才敢如此大膽，殿下當真是老了，愈發糊塗了~~”

  赴龍城之前，蕭淩妖從未想過會這般順利進入攝政王府。

  柳毅帶著自己出了枕水獄，一路直奔攝政王府，將自己安置在王府一間別院後，竟沒有任何吩咐便離去了

  別院裏，十日未見的周通老老實實立在庭中，顯然久候多時。

  周圍沒有人聲，也沒有鳥叫蟲鳴，格外寂靜，主仆二人便在寂靜中麵麵相覷。

  柳毅離開過後好一會兒，周通才回過神來，歡天喜地叫著三當家，又提起袖子，拚命擦拭他身後的石桌石凳，請蕭淩妖坐下。

  蕭淩妖撓了撓頭，恍恍惚惚落座後，這才看了眼出入別院的月洞門。

  方才，自己和柳毅就是從那門裏進來的，柳毅也正是從那門裏離開的。

  “柳執法，就這樣走了？”蕭淩妖仍在發懵。

  周通喜滋滋接過話：“走了，真走了。”

  十日後竟能再見到蕭淩妖，他臉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躬身立在蕭淩妖身邊，湊近了仔仔細細端詳蕭淩妖，心疼道，“三當家，你瘦了，這十日過的如何？在水牢那地方沒吃什麽苦吧？”

  蕭淩妖有些受不住周通的火熱，抬手推開周通那張讓人不忍直視的尊容，問道：“你到這攝政王府多久了？”

  “五，五日~~那位柳先生說了，在這裏能等到三當家~~”

  似乎終於記起了這裏是什麽地方，周通陡然壓低聲音，小心翼翼打量四周，頗有噤若寒蟬的意思。

  五日~~

  蕭淩妖心中一動，突然不是滋味。

  來之前柳毅說了，五日前攝政王才說了邀自己圍獵的想法，那之後柳毅便將周通送入攝政王府等著自己？

  看來，這柳毅提前做好了將自己送進王府的準備，而非像攝政王所吩咐的那樣，將自己直接從枕水獄送去邙山獵場。

  隱隱約約，蕭淩妖覺得有點坐立難安，原以為給了柳毅一個“驚喜”，眼下看到周通提前候在攝政王府，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仍然落在柳毅的算計之中。

  這感覺，難受極了。

  想了想，又問：“那你在此待了五日，可有收獲？”

  周通拚命搖頭。

  就在方才記起這裏是攝政王府、整個大胤權力最中心時，他早已嚇得臉色發白，此時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

  蕭淩妖無奈道：“你這般狀態竟能在王府平安活過五日，倒真是奇了，大膽些說話，不必害怕，你想想，你區區一個小山賊，竟混進了攝政王府，難道不該是做夢也要笑醒的美事嗎？”

  “反觀大當家二當家他們，傲嘯山林，英雄一世，卻連攝政王府的門檻都摸不到，哪有你運氣，能被和和氣氣請進門？此事若傳出去，你們老周家那些遠親近鄰巴結你還來不及，哪個還敢瞧不起你？來，笑一個~”

  周通勾起唇，笑的比哭還難看。

  但轉念一想，好像三當家說的一點都沒錯啊，這裏是攝政王府，攝政王是天底下權力最大的人，吸一口王府的空氣就足夠回去吹八輩子牛了，更別說在住了整整五日，在王府吃過飯出過恭。

  世上，能有幾個人有這種際遇的？

  晦氣點說，死也值當！

  周通的底氣突然間足了起來，默默挺直了腰，說道：“不瞞三當家說，小的太丟人了，這五日足不出戶，壓根兒就沒敢走出這別院。”

  他原本還擔心隔牆有耳，此時經蕭淩妖一提點，又想到自己身為山賊，早做好了被宰的準備，在攝政王府說錯話也就橫豎一刀嘛。

  於是幹脆破罐子破摔，什麽都不顧忌了，聲音恢複正常，臉色也漸漸緩和。

  說罷，似乎覺得說得太慫了些，又忙不迭補充道，“也不叫不敢，小的就是時時刻刻掛念三當家安危，心無旁騖。”“行，心無旁騖。”

  蕭淩妖哭笑不得，沒想到周通這麽快就振作了。

  “不過~~”周通話鋒一轉，搓搓手，邀功似的說道，“三當家，小的想了想，其實還是有一點點收獲的。”

  “什麽？”

  “三當家來時難道不覺得王府有些冷清嗎？”

  “嗯？”

  “這就是小的的收獲~~”

  “~~”

  蕭淩妖沒好氣地瞪了周通一眼，周通見狀，訕笑著縮了縮頭，忽然一拍腦袋，說忘了給三當家備茶，便匆匆進屋了。

  蕭淩妖一手擱在冰涼的石桌上，再度環顧起周圍。

  整座攝政王府風格大同小異，都是走江南園林的路子，這處別院占地不過兩畝方圓，庭中卻有假山，有小橋流水，也有綠意，逸趣頗多。

  深吸一口氣，清楚意識到自己此刻身處何地後，蕭淩妖感慨萬千，心中紛繁念頭不知該從何理起。

  想來七殺之中，能一步登天直達攝政王府的，再沒有其他人了吧？

  看來實力低不成威脅，也是一種優勢，如若自己是像黎沉秋那樣的絕世強者，柳毅斷然不會輕易放自己入府，還隨意扔在一間別院裏，連個看守都沒有。

  而說來~~

  這攝政王府，好像確實如周通所說的一樣有些冷清？

  蕭淩妖回想了下入府的經過，微微蹙起眉頭。

  入門時，隻有門邊守著兩個眼觀鼻鼻觀心的侍衛，一路走了許久直到進入這別院，也就遇到三名正在修剪綠植的家丁，而如今身處別院，耳中寂靜無聲，根本聽不到外邊有什麽動靜。

  偌大一座占地六百餘畝的攝政王府，竟沒有多少人聲。

  這和蕭淩妖意想中戒備森嚴、時時有人輪崗巡哨的狀態截然不同。

  攝政王府，難道不該是普天下除了皇宮以外最為安全的地方嗎？

  蕭淩妖想不明白。

  可眼下，蕭淩妖沒有時間去想了，因為進出別院的月洞門邊，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探頭探腦的小男孩？！

  蕭淩妖呃了一聲，懵了。

  跟那掛著亮晶晶鼻涕的孩子對上正眼，後者瞧見蕭淩妖在內，眼裏是陌生的茫然，隨即變得慌亂起來。

  但那孩子眨眼間鼓起勇氣，噌！地跨出一大步跳進月洞門，皺眉質問道：“你是何人？”

  明明滿臉稚氣，語氣卻端的是老氣橫秋。

  蕭淩妖一陣納悶，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腳步聲噔噔噔的，周通從屋裏匆匆鑽出來，手裏還抓著一個空蕩蕩的白瓷茶杯，顯然是察覺到了庭院的動靜，一時來不及放下。

  “又是你個小混球！”

  看見那孩子，周通兩眼一瞪，怒喝的同時，竟給人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蕭淩妖原本還在警惕，想著柳毅前腳剛走，後腳就莫名其妙來一五六歲的小孩，會不會是個練成返老還童的強者，此時聽周通一聲怒喝，頓時明白自己太過風聲鶴唳了些。

  也是，哪有強者會晃蕩晃蕩掛鼻涕的。

  “他是?”蕭淩妖征詢地看了周通一眼。

  周通忙道：“就是一不懂事的小孩兒，稍等。”

  邊說，他便不耐煩地上前驅趕那孩子，扶著那孩子雙肩將其推出月洞門，“去去去，沒看見我三當家在呢?還不趕緊回你自己的屋去，今日就不跟你耍了，快回去。”那孩子本看到蕭淩妖這個外人，不情不願被推著要走了，可聽清周通所說，眼前一亮，竟猛地一跺腳。

  周通哎喲驚呼，抱著腳底板弓下身。

  那孩子借機掙脫周通，衝回庭中，一溜煙跑到蕭淩妖麵前，一對烏亮的大眼睛瞪著蕭淩妖，充滿了好奇。

  “你就是三當家?”他問。

  周通此刻已回過神，一瘸一拐追至，那孩子話音剛落，他一巴掌緊隨而至削在孩子後腦，清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