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九層牢獄
作者:俏仙筆      更新:2021-01-01 05:26      字數:3632
  吊橋前,除了餘朝恩一馬當先上橋,其餘繡衣齊齊停步,應是某種不約而同的規矩。

  但蕭淩妖敏銳地察覺到,他們注視枕水獄的目光大多帶著驚惶,畏懼,更多的是別過眼,不敢去看。

  蕭淩妖也沒心思多問什麽,已在吊橋上的餘朝恩緩下步子回頭,說了一句“跟上”,蕭淩妖後背便是一重,讓人推上了吊橋。

  踩過吊橋上岸,到了“棺材”正中那扇色調灰暗的大鐵門前,餘朝恩向兩名守衛在門前的獄卒吩咐幾句,便有一人入內通報。

  不多時,一名矮小侏儒匆匆出門相迎。

  蕭淩妖低頭看著這名身高僅堪堪抵達自己小腹位置的侏儒,頗為詫異。雖未佩飛羽刀,卻著從火服,此人也是繡衣?

  “原是餘公公來了,快快裏邊請,我這就派人準備茶點~~”

  那侏儒仰頭看著餘朝恩,熱絡出聲。

  他長著一對小眼睛,眉稍極為細長,加上一臉富態,笑起來眼睛藏進了肉裏,隻看得到兩條縫。

  而聽到這幾句話後,蕭淩妖竟發現身前的餘朝恩身體有些僵硬,聲音也頗不自然:“不勞衛先生費心了,咱有要事在身,尊柳先生吩咐押解此人至此後,還得趕回宮中向洪公公稟告,下回再來做客,下回吧~~”

  察覺餘朝恩的拘謹,蕭淩妖不由地多看了一眼這被稱作衛先生的侏儒。

  這下蕭淩妖看清了,侏儒胸前繡著兩劍交抵,是一名中階執劍。

  中階執劍?

  蕭淩妖頓感迷茫。

  餘朝恩可是高階執劍,極境強者,為何會在麵對一名中階執劍時表現拘謹,還尊稱對方先生?

  難不成這侏儒來頭極大?

  蕭淩妖忍不住繼續打量侏儒,陡然間又發現一處古怪的地方。

  這侏儒矮胖如冬瓜,渾身都是贅肉,卻擁有一雙宛如女子般的手。

  膚白,纖細,臂如白玉藕節,十指如纖纖春蔥,應屬國色天香的美人才是,與他這副令人敬而遠之的尊容完全不相稱,很難想象是出自一名矮胖侏儒之身。

  而聽到餘朝恩的回絕,侏儒表情甚是遺憾,這才將目光投到蕭淩妖身上:“這位是?”

  “新任七殺蕭淩妖,柳先生吩咐了,讓衛先生好生伺候他,若能撬開其餘七殺的消息,當給衛先生記上一筆大功,不過悠著點,莫下重手,柳先生留他還有用,別弄傷弄殘了。”

  那侏儒哎喲一聲,重重拍了下腦門:“柳先生可真會為難人,忘了我這人最喜下重手嘛~~罷了罷了,董臥虎不在,我便勉為其難擔著點。”

  董臥虎?

  蕭淩妖猛地一挑眉。

  之前柳毅說起屠伯二字時,隻覺有些莫名熟悉而已,眼下聽到侏儒提起董臥虎,蕭淩妖終於意識到了眼前的侏儒究竟是誰——

  屠伯衛錐。

  便是和董宣董臥虎齊名的繡衣三大酷吏之一。

  猛然間,蕭淩妖心裏生出一絲後悔。

  自己似乎將這趟龍城之行想得太過天真了~~

  ~~

  “大人,那廝已在九幽底下關了整整四天,要不要小的下去探探風?”

  這裏是枕水獄的地麵,形如棺材的方形建築中,光線甚是暗淡,大白天仍需四處點燈。

  發出聲音的此地,是一間陳設簡單、沒有窗戶的昏暗書房,也是屠伯衛錐辦公之處。

  衛錐此刻坐在特製加高的太師椅上,身子超過案台的高度與常人無異,半張臉陷在黑暗裏,半張臉被晃悠悠的燈火照亮。

  而方才響起這幾句話,正是跪坐在案台下方那名獄卒所說。

  枕水獄上百獄卒,在外邊皆可以站著說話,但是到了衛錐的書房,無論稟報的事情輕重緩急,都需跪著入門出門。

  身為枕水獄的執掌者,衛錐不允許在他的書房中有人比他高。

  跪坐稟報的獄卒猶記得,上一次冒冒失失站著闖進來的年輕獄卒,雙足便被大怒的衛錐齊根截斷,一直流落龍城街頭苟延殘喘著。

  今年冬天比往年寒冷許多,龍城所在的範圍受了數十年一遇雪災,房屋都被壓塌了十多間,也不知那居無定所的年輕獄卒如今是死是活。

  在聽到手下稟報之後,衛錐笑眯眯的:“再晾他一日,你可別小看了那廝,他雖年紀輕輕,卻已殺人如麻,我聽說臥虎就是栽在他的手裏。”“什麽!原來是他害了董大人?!”

  那跪坐的獄卒第一次聽到此事,登時大驚。

  好不容易消化了這個令他瞠目結舌的消息,他才喃喃道,“難怪有執法大人過問,餘公公親自押解,他,他~~”

  並非所有繡衣都知曉七殺的動向,此地獄卒們雖也算繡衣之人,卻都是隻能穿穿獄卒服,與從火服飛羽刀全都無緣的繡衣底層。

  獄卒喉嚨裏一個“他”字卡了片刻,猛地咽了回去,愣是沒再問什麽。

  衛錐居高臨下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慎言,慎行,與你無關的事,盡量少多嘴。”

  “是!謹遵衛大人教誨!”

  獄卒惶恐伏地,深深埋下頭。

  衛錐眼神滿意,又充滿了迷醉,似乎極為享受這種被跪拜的感覺,過了許久才叩指瞧瞧桌幾,道:“抬起頭來吧,對了,瞧我這破記性,方才你說,他在九幽幾天了?”

  “足足四天。”

  衛錐點點頭,陷入沉思之中。

  他掌控的這枕水獄俗稱水牢,和龍城的天牢作用不太一樣,枕水獄中關押的,基本都是繡衣抓捕而來的要犯,其中多數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

  但凡進枕水獄的人,無論有罪無罪,最後出不出得去,至少都得脫一層皮,哪怕強如極境,也會在獄卒五花八門的酷刑下生不如死。

  這裏,是大胤武人最不想來到的地獄。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枕水獄四麵環水,獄中隻留一道地麵出口,地底下已被深深挖空,牢房上下足有九層之多,鱗次櫛比,最多時可關押六百人。

  這九層牢獄,便被獄卒們稱作九幽。

  而在九層牢獄之下,又有一間獨立的石室,也就是囚禁蕭淩妖所在~~

  九幽其他牢房互相接壤,被關押的犯人往往不會太寂寞,唯獨關押蕭淩妖的那間石室孤零零深入地底,與九幽最底層的牢房上下相距整整十丈。

  石室常年處在最深層的黑暗,不聞任何人聲。

  那裏,是由臥虎董宣親手開辟的地方,專門用來幽禁不聽話的犯人,號稱三日瘋,五日狂,七日閻王也迷茫。

  用董宣的話說,直麵黑暗,是勾起內心恐懼的最好方法,而用自身恐怖審訊自己,便是人世間最可怕的酷刑。

  衛錐當時不信邪,曾親自下去體驗過,才明白在那種隻和水流聲滴水聲作伴、伸手不見五指又不知時日的陰冷地方,人往往會變得脆弱,敏感,極容易陷入胡思亂想之中,以至於不由自主回想過往,被勾出心底那些藏的最深,最恐懼的東西。

  哪怕強迫自己睡著,一覺醒來後卻仍發現自己身處無邊黑暗,不知未來將會如何,心底便會湧起無窮無盡的空虛感。

  度日如年的空虛和恐怖互相糾纏,能夠輕而易舉摧垮人的心誌。

  那時候,人對陽光、對人世的渴望貪戀欲狂,隻要有人能將其拖出九幽之底,哪怕施以酷刑,都算得上是恩賜了。

  衛錐當時堅持了三天,整個人出來時幾近虛脫,當然,不是身體上的虛脫,而是精神衰弱到了極致,要是再晚一些出來,怕是心防就該被徹底擊潰,陷入瘋魔了。

  先前帶著蕭淩妖下去時,衛錐已經本能地對那石室有所抗拒,其可怕可見一斑。

  能石室中堅持七日以上的,無一不是那些意誌千錘百煉過的上三品武人,但其中最難啃的骨頭也不過支撐了二十日,在被放出來時,抱著董宣大腿痛哭流涕,將一切都和盤托出。

  可以說,隻要犯人沒有勇氣自盡,那間石室作為董宣的一大審訊殺器,堪稱無往不利。

  一念及此,衛錐便得意地輕輕叩指,在桌幾上敲出節奏單調的聲響。

  用董宣的審訊方法來對付害死董宣的蕭淩妖,又不辜負柳執法囑咐,可真是開年以來最聰明的點子了。

  新任七殺,說到底也隻是個會殺人的毛頭小子,論殺人,他屠伯衛錐惡名遠播,不輸任何劊子手,連他都隻是堅持三日便欲發狂,那姓蕭的小子區區初入六品,遠遠比不上那些上三品高手,決計好不到哪裏去。

  隻希望,再過一日看到那小子,別已經瘋了吧~~

  ~~

  攝政王府。

  隔了整整十日,柳毅終於又一次見到了那位權傾大胤的老人。

  臥房中,柳毅坐椅,攝政王重征臥榻,雙方隔簾交談,互相間看不清麵容。

  王妃李師師在重征示意下,恭恭敬敬替柳毅沏滿一杯茶,又掀簾入榻,替攝政王揉捏腿腳。

  柳毅看著紗簾上印出的那雙恩愛人影,指腹悄然貼上茶盞,隻靜靜感受滾燙的瓷壁,並未動口。

  “姑蕭來的碧螺春,不合柳先生口味?”

  雖說隔著簾子,重征卻敏銳地察覺到了柳毅的動作。

  柳毅道:“並非不合口味,隻是憂心殿下久病未愈,在下因此缺了品茗的心思。”

  重征嘖嘖一聲:“都說耳濡目染,看來最近先生聽的好話太多,也學會說好話了。”

  柳毅笑了笑:“確實如此。”

  如今朝中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他柳毅身為攝政王府的首席謀士,又是當今聖上帝師,伴君十餘年,即便攝政王病重身退後失勢,柳毅的地位也絕不會輕易動搖,甚至,極有可能在攝政王退去後更上一步,封侯拜相。

  是以近些日子協助胤皇單獨理政時,拜訪柳毅的人絡繹不絕,有打聽攝政王病情的,也有意圖巴結,竭力拉攏的,等等等等,不勝其擾。

  攝政王足不出戶,卻能知天下事,自然清楚柳毅的處境,便又道:“說來,本王倒是相當好奇,那些有意拉攏你的人,都會許些什麽好處?”“翻來覆去那些東西那些話,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還是不說了,免得汙了殿下的耳朵,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