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的聲音回蕩四野。

  見他再吐不出什麽像樣的話來，蕭淩妖想了想，悶悶不樂道——

  “罷了，今日風清氣爽，不宜見血，先饒你一回吧~~”

  蕭淩妖清楚，周通是個非常圓滑的人，也相當看得清風向，所以當初才會第一時間向自己表忠。

  自己若有心處事，隻會比他做的更好，但是習武以後，自己依舊事事親為，分心嚴重，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了，帶上周通，瑣碎之事完全可以交由他來打點。

  這般決定後，蕭淩妖揮動劍鋒，削斷了捆住周通的繩索。

  重獲自由，周通忙不迭伏地跪謝，口中說著一些誓死效忠的話。

  蕭淩妖也不理他，而是和葉沉對了對眼神，欲言又止。

  葉沉明白，蕭淩妖想問她的去向。

  葉沉道：“自己的身體我自然心知肚明，靜下心來調理確實是個好辦法，但逆勢而行也未嚐不可，溫老他們顧念舊情，應當不會拿我怎樣，最多便是相處時尷尬些罷了。”

  “可是~~”

  蕭淩妖說了兩個字，又咽了回去。

  眼下葉沉雖然嘴上說的輕鬆，但蕭淩妖意識到，之前聽葉沉和黎沉秋交談時兩人都提到了“身不由己”四字，很明顯事情不像葉沉說的那樣簡單。

  饒是清楚葉沉一直想利用自己，可蕭淩妖仍舊不希望葉沉輕易涉險。

  “那什麽~~”

  忽然，有個聲音畏畏縮縮地響起，“這位姑娘身體有恙，小的倒是有個去處~~”

  竟是周通出聲了。

  不過顯然，他誤會了葉沉的話，以為葉沉受了傷需要調養。

  看著蕭淩妖和葉沉盯過來，他心裏直發怵，葉沉明明生龍活虎的，先前闖寨時拳打腳踢打翻了一路人，壓根兒不像受過傷的樣子，這樣的人倘若傷愈，又該是如何恐怖？

  葉沉似乎對這個蕭淩妖特意手下留情的人起了興趣，淡淡道：“且說說看？”

  周通下意識低著頭回道：“小的聽說西行三百裏左右，有一處四季如春的奇特山穀，裏頭啊，居住著一位神醫~~”

  “藥師穀的薛神醫。”

  葉沉當即打斷道。

  她知道周通所說的地方與人。

  聽到神醫二字，蕭淩妖眼前便是一亮，武人的走火入魔其實也是一種病症，有人能稱神醫，甚至其大名連葉沉都清楚，顯然是江湖上聞名遐邇之人，再不濟，想來也可以給葉沉一些建議。

  蕭淩妖便急匆匆道：“周通，你可知道去藥師穀的路？”

  周通一臉慚愧，弱弱道：“隻知大致方位，不知具體~~”

  見蕭淩妖露出一絲失望，他又忙是補充道，“但不妨事，咱們到了那裏，大可以找人問問。”

  “也行。”蕭淩妖點點頭，“那還等什麽，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三百裏說遠不遠，葉姑娘你就再耽擱兩三日吧，如若那位薛神醫也給不了你任何臂助，再離去不遲。”

  卻不想，葉沉竟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去找那薛神醫做什麽，去送死嗎？”

  “呃~~”蕭淩妖懵了懵，莫名其妙看了周通一眼，“送死？”

  周通慌忙搖頭，示意他不懂葉沉在說什麽。

  蕭淩妖隻好硬著頭皮問道：“葉姑娘，你的意思是那位神醫脾氣不好，不樂意給人看病？”

  醫者見多了血腥，極容易催生出許許多多負麵情緒，要說那位薛神醫脾氣欠佳，倒也說得過去。

  葉沉卻又搖頭：“脾氣好，也樂得給人看病，甚至好到一聽說哪派高手生了怪病，會不請自來，親自上門遞拜帖求見病人。”

  蕭淩妖懵了。

  醫者不請自來求見病人，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聽說~~

  蕭淩妖忍不住道：“懸壺濟世，醫者仁心，那神醫之名倒是名副其實，隻是葉姑娘說的送死又從何說起？”

  葉沉勾唇一笑，水眸中蘊起滿滿嘲意：“那位薛神醫啊，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庸醫，敗去了藥師穀一脈上百年的好名聲，你拉著我去找他，不是去送死是怎麽？”

  “~~”

  蕭淩妖和周通麵麵相覷。

  周通率先打了個哆嗦，蕭淩妖看在眼裏，竟本能地跟著打了個哆嗦，仿佛周圍突然冷了幾分。

  蕭淩妖有些不敢相信，笑的牽強：“熱衷醫人的庸醫，而且喜歡不請自來上門給人治病？”

  葉沉微微頷首，麵無表情。

  蕭淩妖頓時泄氣：“那還是免了吧~~”

  聽到這話，周通如喪考妣，好不容易有立功的機會，就這麽成了一個餿主意，大大方方在眼前溜走，著實叫人心累。

  “不過~~”

  葉沉突然出聲。

  她秀眉微蹙，說了兩個字後暫時沒有下文，待蕭淩妖和周通看了她好一會兒，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朱唇輕啟：“既然想到了，索性就去藥師穀走一遭吧，那裏有一處寒潭，比棲真峰那口幽潭寒意更甚，興許能助我沉心靜氣，借之突破境界。”

  ~~

  “那藥師穀，據說衣缽傳自盛唐的藥王孫思邈。”

  “藥師穀上溯五代的開派師祖，本就是一位專替武人治傷的江湖醫師，偶得藥王遺落塵世的千金方，醫術突飛猛進，這才成立了藥師穀。”

  “藥師穀與世無爭，可謂全心全意貫徹了醫者仁心四字，不分善惡，來者皆治，經常可以瞧見上一刻還打生打死的兩人，下一刻就和和氣氣麵對麵坐在穀中等候醫治，出了穀才又大打出手。”

  “而且，藥師穀輕財，診金全看病人隨緣施舍，雖說因為一脈單傳，醫治的人數極其有限，但在江湖上的名聲足以與坐擁八百醫師的岐黃派並駕齊驅。”

  “隻可惜，藥師穀傳了五代，傳到那薛‘神醫’手裏就不行了，比岐黃派百代行醫的源遠流長差了何止十倍。”

  “藥師穀上一任的老穀主死前，聲稱將衣缽悉數傳給了新穀主，也就是那位薛‘神醫’，據去過藥師穀的人說，明明跟隨在老穀主身邊時，那位薛‘神醫’醫術高明，出神入化，確實當得起神醫之名，甚至在老穀主逝去前的那一年，藥師穀絕大多數病人都由那位薛‘神醫’醫治。

  “但是，老穀主逝去後，也不知是何原因，那薛‘神醫’醫術一落千丈，隻會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治不死人，也治不好人，求醫者大多無功而返，藥師穀也漸漸門可羅雀。”

  “那位薛‘神醫’應是不甘心藥師穀就此沒落，隻要聽說哪裏有常人難治的病人，便主動上門診治，一來二去，病人沒治好，本就沒落的名聲更是跌至穀底，甚至還得了個“薛自來”的稱呼，薛‘神醫’的名頭也成貶義，那位薛‘神醫’，自此變成各大門派如避蛇蠍的庸醫。”

  “當然，世人也曾推測過薛‘神醫’的變化，無怪乎兩種猜測，其一，薛‘神醫’本就有名無實，沒有繼承到藥師穀的衣缽，老穀主為了藥師穀的麵子，不得已說了假話，因此薛‘神醫’才會在老穀主死後原形畢露。”

  “其二，如果老穀主沒有說謊，在他逝世前薛‘神醫’獨自行醫的事跡都是真的，那麽薛‘神醫’確有真才實學，隻是可能因為老穀主的死太過悲慟，抑或是缺了老穀主這樣的可靠後盾，無人指點後再也不敢大膽行醫，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事，有醫術，卻不敢醫。”

  “顯然，第二個猜測更為合理，也更容世人接受，畢竟如果薛‘神醫’真是一個毫無建樹的庸醫，那這些年藥師穀沒醫死過什麽人就顯得太過古怪，那些求醫的人病沒治好，但都在藥師穀暫時吊住性命，才得以求到下一位醫者救治，這事兒著實蹊蹺。”

  “但無論什麽原因，藥師穀也已經算是敗落了，據說如今薛‘神醫’整日無所事事，隻靠著藥師穀祖輩們的積累混吃等死，被不少人盯上，要不是祖輩們留下來的人緣替他打發掉那些麻煩，堂堂藥師穀，早就被夷為平地了。”

  葉沉感慨片刻，清了清嗓子道：“水。”“喳！”

  周通乖巧地遞上牛皮水囊。

  待葉沉喝完遞回，周通又小心翼翼揣在懷裏，那謹慎模樣，就如同在守護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蕭淩妖同情地看著周通。

  倒真別說，蕭淩妖頭一回覺得自己手下留情的選擇如此英明，這周通做事麵麵俱到，將自己和葉沉的旅途安排的井井有條，使喚起來還挺順心。

  葉沉此時又道：“這回你們清楚，藥師穀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了吧？若有人貿然前去，怕是會被當成覬覦藥師穀的賊子，好在我承三位師父衣缽，體內有三股氣機交相糾纏，本就是天下罕有的事情，想必那位薛‘神醫’知道我這樣的人處在走火入魔邊緣，不消開口，就樂嗬嗬要跑出穀替我診治了，到時我便提一提寒潭之事~~”

  通往藥王穀的這一路上，葉沉已計較好了一切。

  此刻，三人隻要通過這處需得側身挪動的一線天，踩過目光盡頭那條青苔斑駁的羊腸小道，就將進入傳聞中獲得藥王傳承的藥師穀。

  不過事情似乎並不如預想的那般順利。

  這理應人際寥寥的藥王穀入穀之處，後方忽然遠遠傳來一陣喧囂。

  那陣喧囂來的突然，來的急切，不似尋常人應有的動靜。

  蕭淩妖三人下意識回過頭，便望見被兩邊岩石擠壓成一線的天光外，一行頭戴墨色抹額的人來勢洶洶，匆匆擠進這處一線天，明顯迫不及待想要入穀。

  於是一前一後，三人和二十多人，狹路相逢了。

  “岐黃派~~”

  葉沉對各大門派的特征如數家珍，一眼就認出了來人們的身份。

  自記事起，她就隨萬通鏢局長輩東躲西藏，走鏢之人向來朋友遍天下，更何況萬通鏢局還有天下第一鏢的美譽，與其說葉沉是在躲藏，不如說跟著長輩走親訪友，踏遍了大江南北。

  岐黃派，當初也在葉沉拜訪之列，隻消看到那端莊的墨色抹額，便一下子認了出來。

  而那些岐黃派弟子，本就對前頭蕭淩妖三人抱有警惕，忽然聽到葉沉道穿他們身份，麵麵相覷，似乎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