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柔確定地嗯了一聲，笑容爽朗：“我思前想後哪，還是孟兄弟說的對，經此一役，我也算看開了，咱們聚集了這麽兄弟，做什麽都可以成事，何必整日做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有福沒命享，對不起我這條命，也對不起誠心跟隨我的兄弟們哪~~”

  “嗯~~嗯？”

  蕭淩妖更詫異了。

  等等等等，聽聽，這些仿佛大徹大悟的話，是一個山賊頭頭該說的嗎？

  蕭淩妖下意識看了眼葉沉，後者妙目微張，忍不住打量起金克柔。

  顯然，葉姑娘也被這些話驚到了。

  蕭淩妖便又去看金克柔。

  還是那樣五大三粗，一副不做山賊可惜了的模樣，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外貌和身份出奇一致的山賊頭頭，嘴裏竟吐出了象牙？

  見兩人不太相信，金克柔咧嘴笑道：“放走那些女人，是咱們金錢寨洗心革麵的第一步，賈兄弟，有沒有興趣一起去關外闖蕩闖蕩，我聽說西虞那邊人富地貧，我呀，想成立個鏢局，既可以老老實實行商，也可順道給人保保鏢，能賺不少銀子。”

  鏢局~~

  蕭淩妖和葉沉麵麵相覷。

  當山賊的給人保鏢，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聽說，以金克柔這副山大王的尊容，有人願意賞飯吃，那心可夠大的。

  金克柔兀自喋喋不休：“鏢局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金錢鏢局，聽說西虞至邊關的一路上馬賊繁多，對咱們而言，等於是財源滾滾哪，賈兄弟，你意下如何？”

  “我的意思？”

  “就是~~”

  金克柔剛說兩個字，看看葉沉，突然笑了，自嘲般搖搖頭，“我這人當真眼力不行，這位姑娘既為上三品高手，想來賈兄弟誌不在此，留在咱們金錢寨，不不，金錢鏢局，著實屈才了。”

  話雖如此，他眼底的渴望卻做不得假。

  如果能招攬住蕭淩妖和葉沉，以蕭淩妖的謀略和葉沉彈指便是劍氣的上三品實力，別說成立一個小小的鏢局，開宗立派都行了。

  蕭淩妖抱拳：“金大哥謬讚了，這回沒從柳劍山莊手裏取回好處，我心意難平，還想找找其他方法對付他們。”

  金克柔不住咂舌：“不愧是賈兄弟，還敢覬覦柳劍山莊的寶藏，你不會怪大哥我不陪你繼續瘋下去吧？”

  蕭淩妖擺擺手：“金大哥沒怪我辦壞了事就已是萬幸，我哪敢反過來怪罪金大哥？”

  說吧，便與金克柔相視，金克柔隻是哈哈一笑。

  幾人互相寒暄著，不多時，蕭淩妖和葉沉對了對視線，起身告辭。

  金克柔重傷未愈，沒法走動，便喚金克用回來服侍，差孟浪相送。

  蕭淩妖葉沉孟浪一行三人沉默著出了金錢寨寨門，步入林中。

  待看不見身後金錢寨的棱角，孟浪才咬了咬牙，止住步子：“蕭兄弟，山高路遠，寨子裏沒有武人坐鎮，恕不遠送了。”

  蕭淩妖轉頭打量他。

  孟浪低著頭，目露愧色。

  辜負蕭淩妖一番心意，成了一名貨真價實的山賊，他頗感無地自容。

  蕭淩妖輕輕一歎：“孟兄，既然已做了決定，日後請不要輕易否定自己，你能勸得金錢寨從善，也算是一樁功德了，倘若不做惡事，金大哥確實是一個值得追隨的人。”

  蕭淩妖這樣大度，孟浪麵色非但沒有緩和，反而將頭壓得更低，不敢去看蕭淩妖眼神。

  蕭淩妖便也不再多囑咐什麽，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同葉沉一道離去。

  孟浪欲言又止，最終隻是呆呆立著，目送兩人消失在視線中，許久沒有動身，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

  一路翻山越嶺，蕭淩妖和葉沉走出金錢寨所在的林子，對視一眼，又幾乎同時錯開目光。

  接下來，又該分道揚鑣了吧？蕭淩妖這般想著，忍下始終縈繞心頭的一絲不舍，問道：“葉姑娘要回荊州，還是想去尋一處僻靜地方好生休養，待晉入二品之境後再做打算？”

  葉沉卻隻回了一個白眼，似乎在說關你屁事。

  蕭淩妖撓了撓頭，有些尷尬。

  片刻後，才聽葉沉道：“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什麽？”

  “你。”

  聽到這個斬釘截鐵的“你”字，蕭淩妖心神一蕩，整個人就傻愣愣看著葉沉，把葉沉看得極不自在。

  心知這個“你”字有所歧義，葉沉心中久違地升起慌亂，忙是解釋道：“我是說，你什麽時候成了心慈手軟之輩，一點都不像所謂的砍柴人了？”

  蕭淩妖“啊？”了一聲，有些不明所以。

  葉沉便冷著臉道：“有心向善，難道之前的罪孽就可以一筆勾銷？你莫非信了那些禿驢的說教，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況且那姓金的口口聲聲向善，也隻在嘴上說了而已，天知道那群山賊去了關外究竟會做什麽，放跑他們，不就等於將無辜者的性命送到他們刀下，任他們可能存在的善心處置？”

  蕭淩妖一懵，緊接著霍然變色。

  是啊，自己從來就不是篤信這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否則從前也不至於每到一處匪窩，就將那些作奸犯科的歹人殺個片甲不留。

  自己信的，一直就隻有自己而已。

  想到金克柔先前那番誠懇說辭，蕭淩妖頓時苦笑：“看來不止孟浪，連我也被金大~~咳，金克柔迷住了眼，其實往正常去想，他可能因為陳玄儀已死，山寨裏沒人能製住孟浪，故意順著孟浪，又察覺到你我來者不善，才當場表露善心，難怪我說要離開時，他連挽留都不多說一句，原來巴不得我趕緊走~~”

  蕭淩妖懊惱地一拍腦袋，“葉姑娘，你為何不早提醒我？”

  葉沉又是一個白眼：“你自己鬼迷心竅，怨上我了？”

  蕭淩妖忙道不敢，想了想，也不再與葉沉商討該去哪裏，而是催促道：“我們回去看看！”

  猶豫了下，愣是沒好意思開口求葉沉運起輕功帶帶自己。

  這次不再是悠哉悠哉前行了，蕭淩妖一轉身，飛也似的鑽回林中。

  葉沉則不急不慢，輕飄飄跟在後頭。

  小半時辰後，兩人再度回到金錢寨駐地。

  這處原本人聲嘈雜的山寨，此刻已人去樓空。

  一來一去近一個半時辰，山賊們又騎馬而行，顯然跑遠了，就算葉沉運起輕功帶上自己去追，以金克柔等人的心思，想必會布下不少迷陣。

  蕭淩妖再也憋不住了，重重歎了口氣，又陡然放聲大笑。

  混了這麽些年，能騙到自己的人屈指可數，遇上像金克柔這樣有勇有謀，極富人格魅力的人，蕭淩妖明知自己受騙，卻生不出任何脾氣。

  不過，此地突然又有了變化。

  在蕭淩妖大笑之後，山寨最裏邊似出現回應，傳出了不同尋常唔唔聲。

  竟還有人？

  兩人循聲找過去，就見當初關押孟浪等人的籠子邊，有一個正在不住翻騰大麻袋。

  很明顯，裏頭裝著某個人。

  在蕭淩妖連劍都沒看清的情況下，葉沉劍鋒輕挑，名門一抹一收，已重新纏上纖細腰肢。

  麻袋應聲剖開，滾出一個蕭淩妖勉強算熟悉的瘦小人影——

  周通。

  蕭淩妖愣了下，怎麽也想不到周通居然被留在了這裏，見周通眼淚汪汪、看到自己後轉瞬間又變得驚喜萬分的可憐模樣，便矮下身，替他扯走堵嘴的布條。

  周通一瞬間聲淚俱下：“三當家，您真回來了，嗚嗚嗚，大當家的果然沒騙我，小的還以為這回要死了，嗚嗚嗚~~”他的嘴巴明顯被堵了有一段時間，此時得以釋放，邊哭訴邊貪婪地大口大口吸著氣，通紅臉色漸漸恢複正常。

  蕭淩妖皺了皺眉，沒給他解綁，隻用腳尖輕輕踢了他一腳：“說說，我走之後，這裏發生了什麽？”

  “小的也不知情啊~~”

  周通一臉的幽怨，噘嘴道，“您方才一走，大當家的便莫名其妙催人趕路，說此地不宜久留，該走了，但是走就走啊，非得把小的綁了留在這裏~~”

  蕭淩妖聽著聽著，漸漸想明白了金克柔留下周通的用意。

  其實在太白山失敗後，無論金克柔事後如何安撫手下，自己的名頭都已經壞了，就算在金克柔口中自己仍舊清白，但其他山賊一定不會這麽想，死在太白山的，畢竟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同袍，甚至有可能是帶著血緣的兄弟。

  金錢寨衰落，那些山賊隻會恨自己，絕不會感激自己。

  自己可以仗著武力拍拍屁股離開，但周通作為第一個公開投靠自己的人，甚至可以說是自己混進金錢寨的引路人，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金克柔猜到自己會回來，才撇下周通，也算是給周通留了一條生路，總比有朝一日被人遷怒下黑手，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也算將一切安排的麵麵俱到了吧？

  蕭淩妖心中五味陳雜，已不知該如何評判金克柔這個人，若非迫於生計落草，以金克柔的能力，必成一方豪雄。

  深深歎了口氣，蕭淩妖看向葉沉：“葉姑娘，這回我認栽，人就不用追了，你說說該如何處置他？”

  葉沉臉色平靜：“礙眼，殺了吧。”

  蕭淩妖便哦了一聲，拔劍出鞘。

  聽清兩人說了些什麽，周通猛地一哆嗦，一下子嚇得六神無主，慌忙把頭伏在地上，小雞啄米般磕了起來：“三當家饒命，饒命啊，看在小的誠心誠意侍奉您的份上，饒小的一回吧！”

  他說著求著，又悄悄抬起眼，不見蕭淩妖有何猶豫，臉頓時煞白一片。

  眼見那淩厲劍鋒已經抬起，他這才眼前一亮，記起金克柔臨走前對他說過什麽，忙是脫口而出道，“三當家先等等，先等等！小的當初是被他們擄來的，自打入了這山寨，連隻雞都沒殺過，小的不是壞人，小的不是壞人！”

  “哦？”

  蕭淩妖眉峰一挑，總算停住揮劍，“沒殺過人，就不算壞人？要真是如此，幫凶二字該從何說起？”

  周通盯著懸在額頭上的冰冷劍鋒，聽到這幾句，嚇得都快尿了，滿腦子隻記得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