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劍和道：“那便再尋他路，不依著對方畫下的方向而行。”

  說完，他便反著箭頭前行，然而後邊傳來一聲嘲意滿滿的嗤笑。

  蘭正武故意大聲道：“爹，我這缺根筋的親爹喲，你怎知，對方畫出的方向，就是對方想讓咱們前進的方向?”

  蘭劍和深深皺眉：“你的意思是~~”

  “這箭頭明顯是匆匆刻下，對方既然有互相傳訊的手段，看咱們第一次沒有循著他的意願走，倘若第二回有所變通，已經反其道而行了呢?你再反其道而行，豈不是輕易著了對方的道?”

  蘭正武話說的有些拗口，不過在場都不是蠢人，輕而易舉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少莊丁目光微微閃爍，顯然讚同蘭正武的推測，但礙於莊主蘭劍和的顏麵，不敢堂而皇之表露出來。

  蘭劍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見蘭興洛讚許地衝蘭正武點頭，心中氣不打一處來，便沉聲道：“那你又怎知，對方是否真的在這麽短時間變更了策略呢?”

  “我不知道。”

  蘭正武搖頭，看著剛流露出嘲弄眼神的父親，咧嘴笑道，“爹就別出聲了，反正你也不知，在場沒人知道，但是~~”

  他豎起手指指了指上方，一臉理所當然的平靜，“天知道。”

  “此話何意?”蘭劍和剛問出口就後悔了，忙是閉上嘴巴。

  蘭正武笑吟吟摸出一枚銅錢，扣在指甲上：“拋銅錢吧，這枚銅錢字麵朝上，咱們便循著箭頭而行，光背，則反其道而行，我把一切交由老天，坐看對方空耗心神，如何?”

  蘭劍和瞠目結舌：“你就不怕老天不幫你，使咱們著了對方的道?”

  “那又如何?對方居高臨下俯瞰咱們上山的路線，占據先手，即便咱們步步推算，也不一定能躲過陷阱，還不如讓老天替咱們做決定，留下來的心思便整暇以待，專注對付那些鼠輩。”

  蘭劍和頓時陷入猶豫之中。

  不可否認，在無法得知對手究竟要玩什麽花招前，像這樣近乎破罐子破摔的無理手，比被一路耗費心力推算來的管用，後者極容易讓對方牽著鼻子走。

  沒準將一切交給了老天爺，對方會因此摸不透己方策略，自亂陣腳。蘭劍和看向蘭興洛，後者笑了笑，做了最後定奪：“正武所言極是，就依他吧。”

  蘭劍和不敢再有什麽異議，恭恭敬敬道了聲“是”。

  他知道，蘭興洛身為天下寥寥的極境高手，一馬當先出擊揪幾個此刻在山裏遊走的小嘍囉出來拷問，並非什麽難事，之所以一直沒有出手，必然存了考察後輩的意思，這位時日無多的老人大概想看看，他若有朝一日故去，大敵當前時，柳劍山莊的後輩是否有能力保住一切。

  眼下看來，他蘭劍和已算不上是稱職的莊主，蘭正武則深得其心。

  蘭劍和有些不甘，卻並未刻意和自己的長子蘭正武過不去，相反的，看著蘭正武挑釁神情，他心底反而升起濃濃的歉疚~~

  ~~

  立在樹梢遠眺的金克柔，此時已愁容滿麵，看了看不遠處的旗語，猶豫了下，才朝腳下的蕭淩妖道：“這回對方循著箭頭指向而行了。”

  蕭淩妖不知何時已展開了一幅輿圖釘在樹身，聽到金克柔所言，便在輿圖上某個標注處添上一道線，與前麵劃過線的位置連成蜿蜒曲折的一條路線。

  柳劍山莊眾人在太白山走過的道，直觀呈現在了蕭淩妖眼中。

  雖然方才這一次標注的位置尚在那密密麻麻編過號的標注之中，但明顯已經處在了範圍邊緣，再向前一個位置，對方選擇的方向一旦與蕭淩妖所希望看到的相違背，對方就將脫離山賊們的監視範圍。

  金錢寨此行不過寥寥五十來人，能在不斷活動中維持如今時時相互聯絡的網絡，已是訓練有素後的極限，一旦對方脫離輿圖標注，離開山賊們的監視範圍，那調動山賊指引對方的旗語將失去作用，甚至於對方隨時可能出現在輿圖標注邊緣位置，擒下尚處在其中待命的山賊。

  蕭淩妖有些納悶，左看右看，著實看不懂柳劍山莊的選擇，一會兒照著指引而行，一會兒又不照指引而行，看似隨心所欲，十分不講道理。

  偏偏就是這不講道理的隨心所欲，破了大部分指引，硬是使得他們的行蹤即將脫離自己掌控。

  莫非有高人，看穿了大部分指引的圖謀?

  自己以對方性格謹慎為基礎，設下應對謹慎之人心理的指引，步步算計，連讓山賊們脫離標記處的馬蹄印都是四散開來，就是為了叫對方無跡可尋，慢慢朝著自己想看到的方向而去。

  無論如何，都不該演變成如此脫離掌控的局麵。

  除非，真的被高人看穿了。

  但如果有這樣的高人看穿自己大部分圖謀，想必早猜到自己在太白山籌劃著什麽，柳劍山莊的人要麽已經循著不會遭遇危險的道路筆直前行，要麽回莊靜候，淡然坐等所謂的“極境高手”殺上門，絕不會繼續跟自己設下的那些標記糾纏。

  皺眉想了想，蕭淩妖突然眼前一亮。

  是了，不一定是高人！

  柳劍山莊眾人能脫離掌控，還有一種匪夷所思的可能，那就是單純靠運氣。

  沒有什麽看似隨心所欲，看似不講道理，而是真的就隨心所欲，真的就不講道理，一路走口口運差點破了自己設下的局。

  想到從對方第二次選擇之後就莫名給自己帶來了間不容發的緊迫感，好似對方看到箭頭指引後根本沒有考慮什麽，徑直選定了前行方向，蕭淩妖就愈發覺得這個念頭的可能性在變高。

  推敲片刻，就聽到上方的金克柔焦急地催促自己發號施令。

  對方正在接近新的標注位置，再不派人去刻下箭頭指引，就要來不及了。

  蕭淩妖揉了揉眉心，自嘲苦笑：“想來想去，不願承認對方比我聰明，就隻能猜對方走了口口運，可偏偏就是這份口口運讓我著了道，白耗心力跟空氣鬥智，真他娘的~~這應該也算高人了吧?”

  金克柔明顯急了：“賈兄弟，你自言自語在說什麽，還不速速決定接下來的指引！”

  由不得他不急，一旦柳劍山莊之人脫離掌控，沒抵達蕭淩妖預計中的位置，那這連日來的辛苦、一切的籌謀都將在絕對武力麵前潰散。

  隨他而來的兄弟，估計沒幾個能活著走出這座冰天雪地的太白山。

  “再等等。”蕭淩妖淡然道。金克柔臉色變了變：“還等什麽！再等，他們就要走出監視範圍了！”

  再也不顧蕭淩妖，匆忙揮動手裏的小黑旗。

  這一次旗語，是讓靠近柳劍山莊將會抵達位置的山賊刻下指向監視範圍之外的箭頭，以期對方這次會反其道而行，重新回歸監視範圍。

  做完這一切，金克柔才低頭冷眼去看蕭淩妖：“一直都是你在發號施令，如今該由我來賭一把。”

  因為蕭淩妖在飛箭送書時有所隱瞞，眼下又指揮不利，金克柔對蕭淩妖的信任，一下子銳減許多。

  蕭淩妖隻歎了一聲，從始至終沒有阻止。

  許久後，金克柔收到回饋而來的旗語，魁梧身子猛地晃了晃，臉色難看至極：“完了，對方走出去了~~”

  “無妨。”

  蕭淩妖釋然一笑，當著金克柔的麵長長舒了一口氣，才道，“富貴險中求，你我早該料到要在極境高手口中奪食，絕非易事，如此也罷，既然無法引君入甕，那麽我們隻能以自身為餌，冒一回險了。”

  金克柔擰起眉：“你是說~~”

  不等他多說什麽，蕭淩妖已然出聲：“收縮陣線，所有人去十八號位置匯合，畢其功於一役吧。”

  輿圖上標注十八的那個位置，正是蕭淩妖想引柳劍山莊眾人去的最終目的地。

  此時的十八號位置，與柳劍山莊脫離監視的位置相去甚遠。

  金克柔不住皺眉。

  收縮陣線整暇以待，確實是最簡單最直接，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目前已無法探查對方蹤跡，再散布出去人手，極容易在不經意間與對方遭遇，以山賊們的拙劣身手，必死無疑，又或者失手被擒後吐露計劃，使得所有籌謀功虧一簣。

  “若是如此，又該如何引他們過去？”他問道。

  蕭淩妖淡淡道：“錯在我，自然該由我親自出馬，挽回頹勢，金大哥，我需要你的弓。”

  金克柔除了背負一柄巨斧作為兵刃，還隨身帶著一張鐵胎弓，弓力強勁，就連身為八品武人的金克柔也無法拉滿弓弦。

  金克柔想了想，給其他山賊發完收縮陣線的旗語後，便躍下樹梢，輕輕撫了撫拴在樹上的愛馬馬鬃，解開馬背上那張弓扔到蕭淩妖麵前。

  蕭淩妖拾起那張陷在雪地裏的鐵胎弓，撥動弓弦，聽聽沉穩的嗡鳴聲，滿意道：“好弓，不誇張的說，這張弓比金錢寨所有兵器都要好上一籌。”

  “那是自然。”金克柔笑笑，又將插滿羽箭的箭袋扔到蕭淩妖懷中，翻身上馬。

  見他匆匆要走，蕭淩妖不假思索道：“金大哥，琳琅也還我吧，你不用劍。”

  自從入寨時將琳琅獻給金克柔，蕭淩妖一直沒有開口要回，所佩的兵器，依舊是那柄不知道能不能用來殺人的枯骨。

  金克柔不自覺抓緊手中韁繩，深深看了蕭淩妖一眼，也不見他如何猶豫，便將琳琅抓在手中：“我雖不知道你會用什麽法子引誘那些人，但既然你我已經相伴走到這一步，千萬別讓我失望，否則~~”

  金克柔鬆手，仍有琳琅斜斜插入雪地，一勒馬，轉頭向集結的十八號位置行去。

  “否則，就算墮入無邊地獄，我也會口口夜夜纏著你，讓你不得安生。”

  他的森冷聲音，隨著踏雪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蕭淩妖拾起琳琅掂在手裏，握處，尚有先前金克用佩在身上的餘溫。

  顯然，金克柔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如何，他眼下的路隻有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