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群山賊當真無所畏懼。

  一來，蕭淩妖向山賊們隱藏了山巔那位絕世強者的存在，隻道出柳劍山莊擁有能令所有人動心的財富。

  二來，山賊之中無人見識過蘭興洛代表的極境之威，即便是身為武人的金克柔陳玄儀孟浪，都認為極境高手仍屬於凡人之列。

  隻要是凡人，皆有辦法殺之。

  蕭淩妖如今能率五十餘騎入山紮寨，便是三人認同了蕭淩妖籌劃可殺極境的可能性。

  麵對無比巨大的利益，橫亙在前的危險都變得溫和許多。

  在太白山紮寨這三日，山賊們在蕭淩妖主導下，做的隻有一樁正事——

  探查地形。

  三日來，除了能被柳劍山莊察覺到的近山腳位置，以及普通人經受不住的寒冷高處，太白山其餘大大小小所有地方，幾乎都被這群善騎的山賊探了個遍。

  “又下雪了~~”

  蕭淩妖張開手，接過一片雪花，眼裏沒有對惡劣天氣的擔憂，隻有喜意。

  金克柔並不像蕭淩妖這般從容：“賈兄弟，地形咱們也勘察的差不多了，何時動手?”

  說話時，他憂心忡忡張望四周，簡單搭就的房子處處漏風，那些跟隨他的死忠終日處在冰天雪地，又因為怕引起柳劍山莊警覺不敢生火做飯，隻能吃凍成冰塊的幹糧，還得夜以繼日探查地形，連番折騰下來，幾乎人人山賊帶著倦容。

  如此險惡環境，人心已漸漸不穩了。

  而且，這幾日已有兩人因為意外身故，一人因探查地形時失足落崖摔死，一人迷迷糊糊起夜，因為體弱不小心凍死在風雪中。

  倘若繼續等待下去，再出些什麽危險，以金克柔的手段，自忖也難保那些素來桀驁不馴的手下不會生事。

  蕭淩妖看出了金克柔的憂心，又看看陳玄儀，愁容滿麵，顯然也和金克柔同樣想法。

  再看不情不願入夥的孟浪，這幾口口和眾山賊同吃同喝，也沒被迫做什麽惡事，似乎對這群山賊滋生出了一些莫名情緒，不太忍心再看到有人意外死去。

  蕭淩妖拍開手掌接落的雪花，說道：“我想等雪再大些，覆住我們探查的痕跡，免得對方發現我們有備而來，心生防備看這勢頭，今晚再下一夜雪，應該夠了。”

  金克柔目露喜意：“那~~”

  不等他說話，蕭淩妖已先知先覺點點頭：“等會兒所有人回來，將輿圖做一次對照，敲定此山地形，我來布置各處人手位置，咱們提前演練一番，明日，便著手對付柳劍山莊。”

  “好，明日。”

  金克柔開心地咧嘴直笑，“這鳥地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此戰是生是死，咱老金家以後是貴是貧，還是得趁早定下，哈哈！”

  金克柔根本不避諱談及失敗。

  風險越大，收益越大，落草為寇者大多如他一般飽經世事看淡生死，敗了，那便敗了，賠上一條懸在褲腰帶上的爛命而已，勝了，那就能享普通人家幾輩子十幾輩子都不敢想象的福。

  能有機會為了這樣的福分麵對死亡風險，在他心裏，已是老天開眼賜予的天大運氣。

  又聽蕭淩妖道：“金大哥是否有自己的想法，說來聽聽?”

  金克柔搖了搖頭：“全聽你的，我腦子笨，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任何弄死中三品武人的辦法，更別說上三品，極境~~”

  蕭淩妖笑了笑，又去看陳玄儀：“陳大哥呢?”

  陳玄儀默不作聲搖頭。

  蕭淩妖再去看孟浪：“孟兄呢?”

  孟浪一愣，認真地想了想，才猶猶豫豫看著金克柔道：“倘若真能毀去柳劍山莊的有生力量，如願以償殺進莊內，不知金大哥能否約束手下，饒其中的老弱婦孺一條生路。”

  金克柔臉唰地陰沉下來。

  蕭淩妖見狀，忙是冷聲道：“婦人之仁並不可取，女子幼兒皆可提刀，尤其是柳劍山莊這樣特殊的存在，家中自有風骨，我等凡身肉胎，一旦動了善念，難保不會因此出現折損，孟兄既已歸降，何必又要勞心勞力，為外人著想?”

  陳玄儀附和地微微頷首。

  孟浪頓時心灰意冷垂下頭，目光一瞬間黯淡不少。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甚至在答應歸降、答應參與掃平柳劍山莊的行動時，就已成為加害一方，此事口口聲聲說要饒過婦孺，無非是尋求一個心理慰藉罷了。

  卻聽金克柔道：“孟兄弟，你能冒著大不韙將真心話說出來，我很是欣慰，這樣吧，一旦事成，那些老弱婦孺隨你處置，但你若因此受到戕害，到時也別怪罪於我，說我不阻攔你。”

  他的眼中，充滿了對孟浪的讚賞。

  金克柔雖不喜孟浪心慈手軟的性格，但意識到孟浪能坦然說出此話，已抱定了身為金錢寨一份子的覺悟，欣喜多過惱怒。

  孟浪愣了下，大喜過望，忙是向金克柔道謝。

  看著這一幕，蕭淩妖心中五味陳雜，替孟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意味難明的歎服。

  方才這一陣插曲的贏家，明顯不是孟浪，而是金克柔。

  在聽到孟浪的話後，自己心中所想，隻有訓斥孟浪，消解金克柔的疑慮，卻不想金克柔棋高一著，竟能做出將老弱婦孺交於孟浪處置這樣出人意料的決定。

  如此一來，既將燙手山芋扔給了提出問題的孟浪，又輕而易舉收獲孟浪好感，一舉兩得，完美無缺。

  蕭淩妖甚覺可惜，這般為人處事手段一等一的金克柔，若是當初沒動惡念走上正道，假以時日，絕對會成一代豪雄。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啊~~

  ~~

  冬日已升，葉沉輕輕推開房門，外邊是滿目飛雪，院內，雪中，筆直佇立著一名英武青年。

  也不知那青年在院中立了多久，頭頂雙肩已積出半指來深的雪。

  葉沉淡然致禮：“蘭公子。”

  雪中的青年，正是柳劍山莊少莊主蘭正武。

  蘭正武天生冰冷的臉龐上，暈開一絲冰雪消融的笑：“葉姑娘早，這幾日在莊內住著可否習慣?”

  他看著葉沉的眼中，是昭然若揭的癡迷。

  葉沉勉強扯出些許笑意：“尚可，在外奔波久了，安安靜靜看幾日雪景，也算極難得的奢望。”

  “那便好。”

  蘭正武喜不自禁道，“咱們太白山六月尚可飛雪，你若喜歡看雪，久居此地也無妨。”

  葉沉勾了勾唇，自覺此刻的笑必然十分僵硬。

  蘭正武似未察覺到葉沉的不適，又熱絡道：“我本想邀葉姑娘下山遊玩，既然葉姑娘喜歡看雪，待會兒你我趁雪出行，我帶你好好看看太白山的雪景。”

  他的語氣，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持。葉沉似給這股堅持攥住咽喉，有些喘不過氣來，剛要出聲拒絕，卻又聽蘭正武道：“對啦葉姑娘，你我那件事，考慮得如何了?”

  周圍風雪於此刻一滯，緊接著便再度紛紛揚揚，比先前狂亂幾分。

  那件事，自然指的是婚事。

  蘭劍和提議要以葉沉和蘭正武的婚事為紐帶，牢牢牽住義盟和柳劍山莊的關係。

  葉沉心內暗暗納悶，這蘭正武一早上候在院裏，果然沒好事，她察覺到氣息後憋了一個多時辰沒出門，還是躲不過，唉~~

  葉沉故作平靜：“我已飛書將此事送至義盟，相信最多再過一日便有回信，屆時我再給公子一個回應。”

  老實說，她有些慶幸這回是單騎來此，若是跟蕭長野一派的人同來，那些人一旦知道用聯姻就能獲取柳劍山莊富可敵國的財富，怕是早已滿口應承下來，根本不給她留有考慮餘地。

  此次飛書，是給溫岐的。

  溫岐素來以她為本，相信以他的老辣，必定能看出她的不願，暫緩此次聯姻，順道給她尋一個能脫身又不給柳劍山莊難堪的法子。

  意識到葉沉的敷衍，蘭正武抖落身上積雪，歎道：“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不想看到葉姑娘被逼無奈，將婚事寄予他人之手，我一早來此，便是想問問葉姑娘的心意。”

  葉沉微怔，破天荒凝眉，正視起這位蘭少莊主。

  這幾日蘭正武對她神魂顛倒的癡迷模樣，葉沉一直看在眼裏，也因其我行我素旁若無人的熱情為難至極，方才這幾句話，根本不像蘭正武應有的風格。

  難不成，蘭正武突然開竅了，對她失去了興趣?

  喜事倒是喜事，但如此一來，義盟和柳劍山莊的聯合又該怎麽辦?

  葉沉患得患失起來。

  猶豫片刻，葉沉道：“蘭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無親無故，溫老待我有如至親，我出嫁與否，自然得問一問他的心意。”

  蘭正武開心地笑了：“能遇見葉姑娘這般知禮之人，我我蘭正武的榮幸，看來隻要溫盟主答應，這樁姻緣就算成了?”

  葉沉蹙了蹙眉，壓下心頭隱約不安，輕輕頷首。

  應承此事，她的心裏還是有些底氣的。

  溫岐知她性格，又是熟知人情世故的老辣之人，一定能明白飛書中滿紙不情願，借故先召她回去從長計議，隻是，溫岐會用什麽理由?

  是義盟又將和繡衣大張旗鼓開戰，來不及張羅婚事?

  還是得先召她回去告慰萬通鏢局，將此事推給萬通鏢局那些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