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劍笙一如既往枯坐著，淡淡道：“時候未到，不知。”

  黎沉秋嘖嘖一聲：“若我能等到你開天之後再入龍城，興許勝算會大上許多。”

  “閣下何不等等?”

  黎沉秋喟歎：“時不待我。”

  “確實，他在來了。”

  黎沉秋明白，蘭劍笙口中的他，正是那位雄踞半甲子天下第一的洪靜忠。

  在蘭劍笙那等煉真化至的強者眼裏，洪靜忠為國掌兵，集天地大運，氣衝霄漢，哪怕遠隔百裏千裏，也如黑暗中一點燭火，令人無法忽視。

  他黎沉秋杵在太白山，令龍城如鯁在喉，那位洪老太監終於坐不住了。

  見黎沉秋陷入沉默，蘭劍笙便又道：“此處地勢在我，天人之勢在他，你絕對贏不了，不如待我日後撕去天勢，你再與他一戰?”

  黎沉秋苦笑：“我倒也想。”

  他入龍城三戰皆敗，劍心碎裂，已墜入真境，根本無法衝陣，撕裂山下數以萬計的胤軍從容離去。

  可隨即，黎沉秋突然一愣，回味方才對白，恍然道，“你勸我走~~你的意思是，你會送我走?”

  蘭劍笙道：“我答應借你一劍，此劍，可送你遠行千裏。”

  黎沉秋頓時氣結：“那我豈不是白來一趟?”

  好不容易來趟太白山借劍，結果借到的這一劍，最終隻能拿來送自己脫離困境，而非用來對付洪靜忠。

  黎沉秋心中有萬般不甘。

  可他又切切實實明白，如今他尚未彌補劍心，回歸至境，太白山絕非他和洪靜忠的決戰之地。

  在此開戰，十死無生，世間將再無黎沉秋，有的，將是為洪靜忠如日中天的名望添磚加瓦的一道亡魂。

  猶豫了下，黎沉秋忍不住撇下臉麵，道：“若不然，日後多借我一劍?”

  “待開天之後，世間無我。”

  “~~”

  黎沉秋眼神驟然黯淡。

  也是，蘭劍笙若開天成功，撕去洪靜忠所占的天勢，付出的代價是他已能折骨為劍的軀體，哪裏還借的出什麽劍。

  而這之前再借一劍，在目前自己和洪靜忠的戰局裏根本無關痛癢，除非~~

  除非自己能夠突然回歸至境。

  此事，遙遙無期啊，還不如將指望留給蘭劍笙的開天之舉~~

  “你既想再求一劍，看來已做出選擇，且去吧，你的那位七殺小友還在等著你。”說罷，蘭劍笙隨手折去一截臂骨，拋在黎沉秋腳下。

  卷雪的寒風拂過，那截臂骨肉眼可見地扭曲變化，眨眼間化作一柄三尺骨劍。

  今日，是大胤兵圍太白山第七日，洪靜忠出龍城，不過十裏，去而複返。

  而在司州，黎沉秋禦劍出太白，直墜京兆郡。

  ~~

  蕭淩妖低頭，疑惑地看了眼腰間。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孟浪察覺到蕭淩妖的異樣，關切問道。

  蕭淩妖搖了搖頭：“沒什麽，有些心血來潮的錯覺罷了。”

  錯覺?

  孟浪挑了挑眉，也沒過多追問，隻是盯著林中來來回回飛快騎馬穿梭的山賊，有些感慨：“看來金大當家在益州時，就已做好了出關的打算，刻意鍛煉過手下騎術，否則不至於才過兩日，就訓得人人如此嫻熟。”

  蕭淩妖心不在焉附和幾聲，心思仍在方才的古怪上麵。

  如果自己感覺的沒錯，剛剛腰間懸著的那柄名為枯骨的骨劍，莫名顫了顫。

  就仿佛像有什麽危險藏在附近，提前發出了預警，又或是感受到同類的氣息，因此歡呼雀躍。

  但是，無論出於何種原因顫動，這都不是區區一柄劍該有的表現。

  想了想，蕭淩妖又是釋然。這柄劍來路本就古怪，莫名其妙從出現，助自己誅殺繡衣脫離困境，此時發生些不合常理的事，似乎也突然變得合乎常理了。

  蕭淩妖撫著這柄質地圓潤細膩的枯骨，不動聲色左右四顧。

  目光所及，看不出周圍有絲毫異常。

  這就怪了，這柄枯骨總不至於突然顫一顫，逗自己玩吧?

  不等蕭淩妖想明白，林中一騎飛快趨近，在其身後，四五十騎從四麵八方匯流一處，轟然踏至。

  滾滾如雷的馬蹄聲，在蕭淩妖麵前頓住。

  蕭淩妖一臉平靜，抬頭看看麵前黑壓壓的人群，與領頭的金克柔視線對上。

  金克柔笑吟吟道：“賈兄弟，你對我身後這些人的騎術可還滿意?”

  蕭淩妖點頭：“實話說，有些出乎意料，這趟金錢寨，我算是來對了。”

  金克柔哈哈大笑，心情甚是舒暢。

  “但是~~”

  蕭淩妖話鋒一轉，“騎術夠了，圍困太白山的胤軍尚未退去，趁著這段時間應當再提升提升弓術，到時候好應付一些突發狀況，弓弩之類的遠程兵器，對牽製武人有莫大作用，我怕到時候有所疏忽，被柳劍山莊的武人提前察覺到什麽端倪，也好拖延一下。”

  說著，蕭淩妖突然頓了頓，下意識望了眼左首遠處的林子。

  金克柔顧著思忖這個提議，倒也沒注意蕭淩妖的動作，而孟浪看在眼裏，與蕭淩妖碰上目光時露出征詢之意。

  蕭淩妖輕輕搖了搖頭。

  方才說話時候，自己生出了心血來潮一般的感覺，似乎林中有什麽在窺伺著此地，可當自己循著感覺去看時，卻仍舊見不到任何異常。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即便說了，想必也不會有人相信，但和金克用認定自己心懷不軌的直覺一樣，蕭淩妖也本能地深信那處確實有異。

  金克柔此時笑了笑，認同蕭淩妖的意見：“那我便派人回寨子取弓。”

  這兩日金克柔蕭淩妖等人在外操練山賊的騎術，其他留駐金錢寨的山賊也沒有閑著，磨刀的磨刀，製弓的製弓，為日後行動做著準備。

  但是絕大多數山賊都不知道山寨停止外出劫掠一心練兵，即將對付的，竟是擁有極境高手的柳劍山莊。

  他們隻知道那個名為柳劍山莊的地方有一筆大買賣，做成了，後半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待金克柔又帶人散入林中操練，蕭淩妖這才負著手，大搖大擺往自己在意的地方行去。

  孟浪不聲不響緊隨其後。

  不得不說，為了那個掃平柳劍山莊的瘋狂計劃，金克柔如今對蕭淩妖可謂言聽計從，連帶著對孟浪也極其信任，任由蕭淩妖孟浪二人私下接觸，不加任何懷疑。

  如此氣度，叫蕭淩妖頗為心折，要不是天生與金克柔立場對立，蕭淩妖自忖或許早已和其他山賊一樣，真心誠意跟隨金克柔了。

  想著，蕭淩妖下意識緩下腳步，等了等孟浪。

  待孟浪上前與自己齊肩後才問：“孟兄，我拖你進入這個泥潭，你不會恨我吧?”

  蕭淩妖至今沒有告訴孟浪，自己一開始來此，就是為了救他，而非利用金錢寨對付柳劍山莊，後者隻是蕭淩妖突發奇想，才嚐試為之。

  孟浪便是搖頭：“僥幸留下一條餘命，還能救下楚楚他們，已是天大的福報，要恨，我也隻會恨自己當時自不量力。”

  蕭淩妖淡淡道：“其實你現在就可以逃了，那兩人自私自利，與你不是一路人，犯不著為他們搭上自己。”

  孟浪眼神黯然：“我若逃了，與他們又有什麽分別?”

  蕭淩妖微微一歎。

  孟浪這人表裏如一，和大多數人心目中的江湖人一樣以道義為先，但說白了，又可以說是有些固執，泥古不化。

  蕭淩妖便道：“你若不走，到時我和金克柔叫你濫殺無辜，你殺嗎?”

  孟浪呼吸一窒，明顯陷入為難。

  蕭淩妖將其神情收入眼中，冷冷道：“我早就明白，你會求死。”

  孟浪也不掩飾什麽，隻苦笑：“蕭兄弟看破又說破，這下叫我更為難了~~”

  金克柔陳玄儀都叫蕭淩妖賈兄弟，可孟浪還是習慣依最開始相遇時的稱呼。

  蕭淩妖無奈。

  又是一個和葉前輩一樣迂腐的人哪~~

  不，與葉前輩相比，孟浪要更為迂腐，至少在絞殺惡人這方麵，葉前輩就像對付董宣時一樣，絕不會含糊。

  自己若救下的是葉前輩，早就可以和葉前輩攤牌，之後要設計殺光這群山賊還是繼續利用，都能有個一同商量的人。

  但孟浪不一樣。

  如果自己跟孟浪攤牌，他必然會因此為難，因為饒了他性命的，如今又全盤信任他的，都是金克柔。

  孟浪這人一諾千金，絕不會輕易背信棄義，做出反複之事，到時候被他人看出端倪，可就什麽都完了。

  想到如此，蕭淩妖心裏頗為煩悶，索性不再理孟浪。

  不多時，蕭淩妖終於走到先前在意的位置，繞著周圍幾棵大樹仔細查看。

  待看到某根粗壯樹枝上被蹭破的青苔，心中便是猛地一沉。

  果然，有人在暗中窺伺著自己！

  隱在層層樹影之中，黎沉秋看著那個正在打量青苔痕跡的少年，有些愕然。

  著實沒想到蕭淩妖的感官竟如此敏銳，他隻是在聽到柳劍山莊四字後呼吸一亂，蕭淩妖就因此生出了警覺，甚至還循著感覺找到了他留下的痕跡，若不是實力超絕，隻怕他已藏不下去，被迫和蕭淩妖照麵了。

  眼下，黎沉秋不太願意和蕭淩妖見麵，白走一遭太白山不說，還害得蕭淩妖受到牽連，被蘭家出賣，差點折在山下，此時若見，黎沉秋臉上掛不住。

  而且，自從蘭劍笙說了蕭淩妖在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黎沉秋也想先不去打擾，看清蕭淩妖究竟在做什麽 ，能做什麽。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蕭淩妖要用一個區區百人的賊寨，去掃平柳劍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