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籠子裏孟浪的動作，三人麵麵相覷一眼，便是齊齊色變。

  金克用反應最快，怒喊一聲“攔住他！”，那些守在籠子邊上的山賊便不假思索拔劍拔刀，擋在蕭淩妖前方，緊接著嘩啦啦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山賊們才從四麵八方湧上前。

  眨眼間，蕭淩妖周圍已是水泄不通，通往籠子的去路已被隔斷。

  周通瞧見這副劍拔弩張的狀況，不自覺往人群後邊縮了縮，生怕被蕭淩妖和其餘幾位當家看見。

  金克柔冷著臉大步上前，摁住金克用肩膀，又揮手攔了攔撫刀的陳玄儀。

  他眯起眼，眼中滲出瘮人的光芒：“賈兄弟，給我一個解釋。”

  蕭淩妖轉頭笑了笑：“解釋？碰巧認識一個階下囚，有什麽需要解釋的？”

  金克柔深深皺眉。

  金克用拍開兄長手掌，怒目道：“你膽敢深入虎穴，就是為他而來？”

  蕭淩妖搖了搖頭。

  金克用嗬嗬冷笑：“事到如今還敢撒謊，真當我金錢寨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蠢貨。”

  蕭淩妖淡定自若吐出兩個字。

  金克用眼睛倏地瞪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被蕭淩妖罵了。

  不等他有所動作，蕭淩妖又道：“我敢這樣輕巧暴露和他相識的事，要麽有滅掉金錢寨的依仗，要麽有萬全的打算，難不成你以為我突然想不開，來送死？”

  說著，蕭淩妖嘖嘖直歎，“金克用啊金克用，枉你年長我這麽多，枉你自詡金錢寨的智囊，原來隻會疑神疑鬼，論心智，遠不如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你這四當家名不符實，我看不做也罷，不如留給我孟兄當當？”

  金克用何時受過這等侮辱，當即怒叫道：“你！殺了他！都給我殺了他！他是叛徒，殺了他！”

  一眾山賊頓時蠢蠢欲動，刀光劍光森寒無比，似將蕭淩妖整個人照亮了幾分。

  此時，卻聽金克柔冷哼一聲，淡淡道：“住手。”

  聲如利劍，穿金裂玉。

  聞聲，一眾山賊立刻熄了動靜，靜靜等候金克柔發號施令，金錢寨大當家的威勢，可見一斑。

  蕭淩妖深深看了金克柔一眼，說道：“金大哥，管好你這自作聰明的弟弟。”

  看到金克柔穩如定海神針的表現，蕭淩妖心中對金克柔的評估又高一籌。

  “不勞賈兄弟操心。”

  金克柔此時顯得有些冷漠，蕭淩妖侮辱金克用，他聽著也不好受，可依舊忍了下來。

  他拍了拍金克用後背，示意他冷靜，這才問道，“既然賈兄弟不是來送死，此舉究竟何意？”

  蕭淩妖便朝金克用努了努嘴：“他不是要證據嗎，問問那邊你們想招降的孟兄，問問他與我如何相識，你們就全都知道了。”

  “他？”

  金克用怔怔望著人群縫隙後方的籠子，今口口想用懷柔手段招降孟浪，奈何無論怎麽浪費口舌，孟浪口風毫無鬆動，始終不願落草為寇。而在金克柔等人沒有歸來之前，他本想再用點酷烈的手段逼迫孟浪，讓他為自己賣命。

  可如今，那個言行無忌的少年說什麽來著？

  那名試圖剿匪的武人，竟成了佐證少年言辭的關鍵？

  金克用不信。

  金克用相信的是他自己直覺的判斷，他認為那個名叫賈鐵的少年來金錢寨，絕對沒有懷著好意。

  在金克柔示意下，金克用排開眾山賊，到了關押孟浪的籠子邊。

  蕭淩妖留在山賊包圍之中，高聲道：“孟兄，他問你什麽，請如實相告便是。”

  孟浪雖不知蕭淩妖為何要這麽說，但既然是蕭淩妖說，他自然從命，因為他知道，蕭淩妖肯定抱著救他的打算而來。

  隔著籠柱，金克用貼近半張臉，死死盯著孟浪：“姓名。”

  明明早已將姓名告知金克用，孟浪卻仍是老老實實道：“孟浪，行事孟浪的孟浪。”

  “他的姓名呢？”

  “蕭淩妖。”

  金克用便意味深長回望了蕭淩妖一眼，這個動作讓孟浪心裏猛地揪起。

  但好在金克用並沒有在此糾纏，行走江湖，用化名再常見不過了，尤其是某些見不得光之人。

  金克用又道：“說說，你和他是如何相識的？”

  “相識~~”

  孟浪沉默了下，如實說道，“非要說的話，也不算相識，隻能說在太白山同行過一回。”

  金克用瞳孔微縮：“太白山？”

  孟浪點頭：“正是~~”

  說著，便將他和蕭淩妖在柳劍山莊下方山道遇見，隨後一同攀爬太白山的事情說了一遍，其中兩度遭遇蘭正武，偶得鏽劍，最後在山下分道揚鑣，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甚至，連蕭淩妖起初無心應他邀約來剿匪、後來又答應了，這等細節都說了出來。

  但是有些事情孟浪藏在心裏沒有說，就比如，他對蕭淩妖身份的猜測。

  他猜蕭淩妖可能與黎沉秋有關，但是方才蕭淩妖讓他如實相告，其中如實二字讓他相當在意。

  孟浪清楚，倘若說些猜測，便已不算如實了，隻會攪渾眼前的事情。

  而金克邊聽，邊在心裏默默盤算著。

  明明和孟浪相遇時可能從柳劍山莊出來，但當二人兩度遭遇蘭正武時，卻遭到了蘭正武襲擊，意味著蕭淩妖並不認識柳劍山莊的蘭正武，這是一個疑點。

  看不上鏽劍，是因為蕭淩妖本身擁有一柄寶劍，又輕視數量不多的錢財，與蕭淩妖展露的性格完全相符。

  聽到金錢寨的消息，本來無心剿匪，說明蕭淩妖並非正義感強烈之人，後來又改變心意，很可能是剛開始還沒想到要利用金錢寨去對付柳劍山莊，後來心中籌劃出了掃平柳劍山莊計策，才會來此，這與蕭淩妖所言又極為符合。

  而下山時匆匆與孟浪分道揚鑣，鑽入了山林，還將馬匹留給孟浪，又是一個疑點。

  金克用向旁人招了招手，示意對方拿刀來。

  他握刀在手，直指孟浪，隨即轉頭看著蕭淩妖：“好一個有情有義的賈兄弟，你來此，難道真不是為了這位孟兄而來？那既然如此，我殺了他，想必賈兄弟也並無二話吧？”

  蕭淩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請便，你看我，像是為了隻見過陌生人奮不顧身的蠢貨嗎？”

  又是蠢貨。

  金克用聽到這兩個字，心中已恨意滔天，毫不避諱的用仇恨目光直視蕭淩妖。

  而孟浪，則是一臉坦然。

  他這條命本來就因為魯莽而係在褲腰帶上了，蕭淩妖救不了，那便救不了吧，隻是連累了蕭淩妖陷入虎穴，反倒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但旁邊籠子的韓雍慌了。

  原本聽聞孟浪蕭淩妖相識，心中勉強升起一絲活命的期冀，此刻卻麵臨被掐滅的結局，他忍不住叫道：“孟浪，你就不多說幾句？好歹你們相識一場，求求這位賈兄弟說說情，請諸位大王饒咱們一命啊，孟浪，孟浪！”

  孟浪白了他一眼，現在才求饒，晚了啊，沒看到蕭淩妖自身難保嗎？

  見此情景，韓雍萬念俱灰，這兩日來本就因傷痛困擾磨盡了膽氣，此時此刻已顧不上什麽武人尊嚴，倉皇朝著金克用求饒道：“四當家高抬貴手，我韓雍願意歸降，替金錢寨做牛做馬，四當家要我低頭，我這一輩子就絕不抬頭做人！饒命啊四當家，饒命！”

  韓雍心裏，如今隻剩下活命二字。

  早些時候金克用招降孟浪，他在一旁聽著，也在盤算若是金克用開口招降他，便故作矜持一下，隨後“勉為其難”答應，好保住性命，可惜自始至終金克用都沒有找他搭話，甚至因為他偶然插嘴一句，還被金克用冷眼喝止，心裏憋屈極了。

  礙於武人的尊嚴，韓雍不願輕易開口，主動求饒，但眼下他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連孟浪都受刀鋒威脅，他若再故作姿態挺直脊梁，跟在孟浪後頭死的肯定是他。

  孟浪歎了口氣，又隔著籠子看看顏楚楚，後者正呆愣愣看著韓雍求饒，臉色難看，蒼白，似乎在猶豫著是否該卸下堅持，同韓雍一樣求饒。

  罷了。

  孟浪已明白，韓顏二人與他隻是同路，卻非同道。

  想著，他平靜地昂起腦袋，絲毫不避刀鋒。

  金克用被韓雍吸引了片刻注意，再去看孟浪時，心底似被這一番引頸就戮的坦然模樣微微刺痛，平白湧出無盡的惱怒，他不禁冷笑道：“好好好，一個假裝事不關己，一個假裝坦然受死，演的一出好戲，既然敢拿命演，就拿命來吧！”

  金克用揮刀，狠狠刺進籠子。

  “住手！”

  隨著怒吼，便是叮地一聲脆響，一截斷刃打著旋飛下懸崖。

  金克用愣愣看著手中半截斷刀，又去看身旁橫刀的陳玄儀。

  片刻後，他才意識到方才的吼聲不是陳玄儀發出的，而是金克柔。

  有金克柔授意，陳玄儀才敢出手。

  “夠了克用，你有什麽不解的一並問完，彎彎繞繞，隻會讓金錢寨上下離心。”

  金克柔說著，大步流星上前將金克用拉住，隨即朝蕭淩妖謙聲道，“對不住了賈兄弟，我這弟弟疑心太重，早闖下不少禍事，賈兄弟大人有大量，煩請擔著點。”

  金克用臉色微白，近乎囁嚅喚道：“大哥~~”

  金克柔朝他鄭重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