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孟浪三人雖然敗了，但應該還活著，要麽殺出重圍，要麽被那些山賊生擒了。

  再樂觀些想，他們應當還沒缺胳膊少腿，至於實際傷勢如何，就不得而知。

  因為山賊隻會將死傷的自己人抬回去，不會好心到替敵人收斂屍骨，或者幫敵人收好斷手斷腳。

  而等會兒，必然還會有山賊前來抬走馬屍，順道回收散落的箭枝。

  落草為寇大多是窮人，三具馬屍，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肉，哪有棄之不理的道理，而民間對鐵器本就管製嚴格，鐵製的箭簇，他們也斷然不可能隨隨便便丟棄。

  想了想，蕭淩妖在已經被踩爛的泥濘雪地裏打了個滾，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淒慘一些。

  事實上蕭淩妖這幾日山裏來山裏去，根本無暇打理儀容，本就髒兮兮的像個乞丐，這一打滾，臉上沾染不少泥水，估計拿個破碗去集鎮走一遭，不用出聲就能討來幾下叮當響。

  退離這片狼藉之地，蕭淩妖伏在樹後守株待兔。

  不多時，遠處傳來鬧鬧嚷嚷的人聲。

  撥開樹葉縫隙，蕭淩妖便看到人影幢幢，近二十個人到了自己方才駐留的戰場。

  這些人全是男子，年齡參差不齊，年輕的二十歲左右，年長的看著已過半百，大多麵黃肌瘦，但眉目間自有一股凶戾之氣，明顯當山賊有一番時日了。

  數挑扁擔齊上陣，他們六人擔一具馬屍，吆喝著就開始往回走。

  等他們走遠了，蕭淩妖便悄然跟上，不疾不段綴在後邊。

  待估摸著已瞧不見先前那處狼藉的戰場，蕭淩妖這才大搖大擺現身，道：“哎，前麵的大哥等等，等等！”

  一石激起千層浪，就聽一陣撲通撲通重物落地聲，那夥山賊扔下馬屍，操扁擔的操扁擔，摸刀的摸刀，又有人厲喝“什麽人！”，眨眼間全虎視眈眈瞪了過來。

  看清來人隻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山賊們麵麵相覷，明顯鬆了口氣。

  為首一名中年漢子眼神不善，向其餘人做個手勢，嘩啦啦所有人便圍上前。

  蕭淩妖怡然不懼，緩下步子，信步閑庭走入這群人之中，任由他們堵住自己前後左右所有退路。

  這幅悠哉悠哉的神態，便落在了為首那中年漢子眼裏。

  這漢子臉上的警惕更深一層，直皺眉道：“哪來的毛頭小子，知不知道入了此山，你這條小命就已經由不得你自己了？”

  他是屬於極有眼力之人，看出蕭淩妖身上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這才沒有第一時間讓人一通亂刀。

  蕭淩妖笑道：“自然知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從長沙郡流落至此，聽聞貴寶地有你們這樣一夥同行，便想幹回老本行，撈幾筆大的，好趁早金盆洗手，安排下半輩子。”

  那漢子張了張嘴，似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他的臉色本來蠟黃一片，一瞬間，便漲成了紫紅：“你？老本行？金盆洗手？哈哈哈！”

  他捧著肚子彎下腰，忍不住放聲大笑。

  周圍一眾山賊聽了，互相看了幾眼，也是亂糟糟的哄笑起來。

  不過，那為首的漢子笑了一陣，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蕭淩妖遞出了那柄琳琅，恭恭敬敬捧在他的眼前。

  “什麽意思？”那漢子問著，看到琳琅劍的時候，眼中明顯流露出貪婪之色。

  蟒皮劍鞘，赤銅劍柄，和一顆鴿蛋大小的紅色寶石，哪怕沒有看到鞘中劍鋒，他也清楚此劍必定不是凡品，絕對比尋常市麵上的鈍刀鈍劍好上數籌。

  蕭淩妖笑笑，隻回道：“這柄寶劍，是我去年接財神所得。”

  接財神，是盜匪之間的行話，等同於普通人口中的綁架。

  那漢子愣了下，深深看了蕭淩妖一眼，頓時心領神會。

  投名狀。

  這古怪的少年口口聲聲說什麽老本行金盆洗手的，聽上去口氣很大，但出人意料的是，不止會說行話，還很懂規矩，這還沒入夥呢，就懂得送禮開路，顯然是有備而來。

  “既然你這般有誠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了~~”

  那漢子喜滋滋大手一抓，卻落了空。

  蕭淩妖捧劍的手收了回去。

  一刹那，漢子臉色急變，像是找準獵物的餓狼一般陰狠盯住蕭淩妖：“你在耍我？”

  蕭淩妖拈著琳琅劍鞘輕輕掂了掂，似笑非笑道：“非也非也，贈劍之前，你難道不想先問問我的來路？”

  那漢子眼神陰鷙：“你自己老老實實招吧，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說話時，他已撫住腰間長刀，隻要蕭淩妖有一句不對勁，他就打算出刀。

  其他人見此情景，再不見嘻嘻哈哈的調笑神色，紛紛戒備。

  此地所有人，都已看出了蕭淩妖的不同尋常，按理說一個人勢單力薄，生死置於他人之手，說什麽也不該如此淡定自若。

  瞧見這副陣仗，蕭淩妖無奈地聳了聳肩：“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金霞穀？”

  那漢子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金霞穀？什麽地方？”

  “金霞穀？”

  其餘山賊同時咀嚼著這個地名。

  有人忽然眼前一亮，喃喃道：“金霞穀，金霞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其餘山賊互相看了看，便一齊看著那人，但那人渾然未覺，依舊低著頭，不知喃喃自語。

  為首的漢子恨鐵不成鋼地抬腳，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狗雜碎，知道就說，一個人嘀嘀咕咕什麽！”

  那人這才如夢初醒，誠惶誠恐翻身而起，看著蕭淩妖道：“你說的，可是金霞穀黑窯？”

  蕭淩妖點頭嗯了一聲：“正是，荊州長沙郡，金霞穀黑窯，我是黑窯的三當家。”

  那人便皺起眉：“但我聽說，那地方去年年中就給人一鍋端了，你怎麽~~”

  蕭淩妖臉瞬間陰沉下來，也不說話，就死死握住拳，裝出一副仇深似海的表情。

  那人看在眼裏，連忙識趣地收聲。

  聽說整個金霞穀黑窯有三百來號人，哪可能真給人一鍋端完，這古怪的少年，看來應是漏網之魚了，但少年剛剛說什麽來著，黑窯的，三當家？

  他看了為首的漢子一眼，那漢子也看看他，互相看到對方眼中的迷茫，以至於其他山賊也開始迷茫起來。

  在為首漢子的示意下，那知曉金霞穀黑窯的人便說起了黑窯的來曆，在蕭淩妖看來，他雖然說的有些模棱兩可，倒也和真正的黑窯沒差多少。

  “你說你是黑窯的三當家？”

  為首的漢子聽完那人所說後，更不願相信了。

  黑窯一個足有三百來號人大寨子，會讓區區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坐上第三把交椅？忽悠誰呢？

  蕭淩妖早料到他會有此質疑，便道：“我知道你不會信，但是我既然來了，自然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不過在此之前，我能否問一句，這位大哥，你如今在寨子裏又身居何位？”

  話音剛落，不等那漢子應聲，便有人嬉笑道：“巧了，他是咱們三當家，二位三當家好好可得敘敘。”

  “哦？”蕭淩妖目露詫異，笑道，“那你我可真有緣，這樣更妙，妙極了~~”

  說著，蕭淩妖又一次遞出琳琅，送到那漢子眼前。

  那漢子皺了皺眉，這回沒有急切去抓，而是冷冷看著蕭淩妖，不想再被蕭淩妖戲耍一次。

  蕭淩妖便道：“三當家若不接著，那我可就沒法證明我三當家的身份了。”

  那漢子顯然沒弄明白蕭淩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猶豫了下，終是敵不過心中貪婪，伸手去抓住那柄寶劍：“你要怎麽證明你是三當~~呃~~”

  他這一輩子，再也說不出任何質疑的話來。

  就在方才他抓住劍鞘的一瞬，麵前少年閃電般拔劍出鞘，抹過了他的喉嚨。

  他捂著喉嚨冰涼過處，不可置信地囚倒在地。

  溫熱的液體從指縫裏溢出，怎麽都止不住，喉嚨裏，也不斷湧出血沫，堵住了他想說的每一個字。

  眼前不住暈眩，正在慢慢沉入黑暗，像是明知自己溺水，但無論怎麽劃動手臂，都沒法掙脫不掉將自己扯進河底的力量。

  不甘，無力。

  隨後在一片噪雜怒喝聲中，他聽到了此生最後一句完整的話——

  “很簡單，沒了你，我就是三當家。”

  一腳踢開那失去知覺卻仍在抽搐的漢子，蕭淩妖還劍回鞘，冷冷看著其餘山賊：“從今日起，我就是你們三當家，走了，回寨子裏見見你們大當家。”

  那夥山賊早失了方寸，義憤填膺握著兵器，卻誰都不敢出手。

  他們能看出來，蕭淩妖的劍很快，已經踏入高高在上的武人行列。

  而就在剛剛不久前，他們經曆過一場和武人的大戰，死傷不少同夥，已深深體會到武人的強大，知道一旦和蕭淩妖打起來，此地近二十人沒準要折損近半。

  誰都不願做出頭鳥，成為蕭淩妖劍下亡魂。

  蕭淩妖裝出獰笑：“愣著做什麽，繼續做你們的事，順道把人也拖回去埋了，省得有人說我不近人情。”

  “是~~”

  先前說出黑窯的那人果斷出聲附和，隨即他便招呼其餘人，“聽到沒，都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幹活！”

  黑窯的楊大當家，本就是打死礦主占據的礦場，這位自稱黑窯三當家的少年一言不合殺人，揚言要取而代之當他們三當家，在那人看來，還真有黑窯一貫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