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沉秋麵沉如水：“請說。”

  蘭劍笙歎道：“你我心意相左，我本不欲借劍於你，但眼下為了在你手裏保住蘭氏，我不得已隻能借你一劍，我問你，此劍，你要用來救他，還是去斬洪靜忠?”

  黎沉秋瞳孔倏然縮緊，臉色一瞬間難看到了極致。

  老實說，黎沉秋至今辨不清蕭淩妖存在的意義，不明白蕭淩妖究竟是其餘七殺留下的後手，還是誤打誤撞走入這場席卷大胤的盛宴。

  但即使是前者，在黎沉秋看來，這樣一無人脈二無武力的後手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能用蕭淩妖一命來換可能斬殺洪靜忠的一劍，如此劃算的買賣，無論如何他都不該猶豫。

  可黎沉秋偏偏猶豫了。

  他冷笑道：“閣下果真厲害，未殺人，卻先要誅我之心，篤定了我如果選後者白白看蕭小子送死，這輩子都於心難安，不過~~”

  黎沉秋話鋒一轉，冷笑不止，“我偏不如你意，我定斬洪靜忠之心，絕不會因為區區一兩條枉死的人命而停下腳步，你借我一劍，我自然要拿來斬洪靜忠，他若知道有此選擇，也定會選擇坦然赴死，這，便是他成為七殺的意義！”

  他平靜說著，心底似有什麽東西悄然破碎，泯滅，了無蹤跡。

  蘭劍笙似早料到黎沉秋的選擇，笑了笑：“你做出了你的選擇，而我也該做出我的選擇。”

  太白山上，終年呼嘯不止的罡風於此刻凝滯。

  突如其來的詭異靜謐中，蘭劍笙抬手擱在胸膛——

  “此劍，名為枯骨。”

  這一日，黎沉秋訪太白山借劍，蘭劍笙折斷一根肋骨，拋下千丈崖。

  ~~

  生死，往往隻在一瞬間。

  險之又險側身躲過刀光，鼻尖擦得生疼，蕭淩妖猛地一點地，堪堪退出兩步。

  琳琅劍出，與招呼左腰的飛羽刀一合即分。

  沛然無鑄的巨力自虎口倏然傳至，整條手臂仿佛要炸開一般。

  眼角餘光處，又一抹避無可避的刀光掠至，直撲琳琅。

  蕭淩妖明白，這一刀，對方可不隻要挑飛琳琅，還要斬斷自己手臂。

  蕭淩妖當機立斷棄劍。

  叮！

  一聲清脆又綿長的金鐵交擊聲中，琳琅劍打著旋飛出十餘丈，釘在蕭淩妖再也夠不到的樹梢。

  繡衣六人便圍而不攻，隻虎視眈眈盯住蕭淩妖一舉一動。那領頭的中階繡衣勾出殘忍笑容：“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竟能在我等合圍之下撐過十招，我可聽說你正式成為武人至今，尚不足三月，看來你在那位天姿國色的衡山掌門手裏榨取了不少好處啊。”

  看到到他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淫邪，蕭淩妖擰起眉，心中對繡衣的厭惡更深一層。

  見蕭淩妖不應聲，那人又道：“怎麽，明白大難臨頭，怕到不敢說話了？”

  蕭淩妖皺了皺眉。

  如果自己是繡衣，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敵人哪還會婆婆媽媽的，直接上刀招呼，製服以後再說，可眼前這六人圍而不攻的舉動卻讓自己覺得不太對勁。

  失了兵刃，陷入前所未有的不利境地，蕭淩妖反而坦然許多，大大方方打量起這六名繡衣。

  除了那領頭者以外，其餘五人目光左右遊弋，似乎在防備著什麽。

  蕭淩妖有些納悶，這等六對一，對手又失去兵刃的萬無一失局麵，他們該防備什麽？

  黎沉秋？

  不~~

  蕭淩妖第一時間否定了這個猜測。

  如果是黎沉秋，他們應該知道根本沒有防備的機會，唯一的生機，就是趁早抓住自己脅迫黎沉秋，而非圍而不攻。

  那麽~~

  孟浪？

  想到這個名字時，蕭淩妖起初還有些笑自己想太多，可心中動了動，又立馬盤算起這個猜測的可能性。

  是了，孟浪！

  對方應該是知道孟浪的存在，但不清楚孟浪實力，怕在製服自己的瞬間被孟浪偷襲，這才在最後關頭圍而不攻，想激出可能躲在暗處的孟浪。

  一念及此，蕭淩妖眯起眼，忍不住問道：“怕倒不至於，我隻想問你，之前你口中的豺狼可是柳劍山莊的人？”

  那領頭者眼神玩味：“現在才想明白誰出賣了你，為時已晚，不如想想待會兒該留下哪條手臂？”

  話音一落，他不動聲色向其餘五人做了個手勢，這圍而不攻的六名繡衣便開始緩緩前壓。

  蕭淩妖心下淒然，頓時湧出無法抑製的憤恨。

  果真如此！

  他們防備的，確實是孟浪。

  自己和孟浪分別後明明刻意流露氣機，引誘他們前來追索，他們也乖乖上鉤，順勢而來，於情於理，這六名繡衣都不應該見過孟浪。

  可偏偏，他們方才在防備孟浪。

  這偌大一座太白山，見過自己和孟浪結伴而行的，除了柳劍山莊的莊丁，便隻有蘭正武，出賣自己和黎沉秋行蹤的，果然是柳劍山莊啊~~

  柳劍山莊！

  送自己到如此險地的，是柳劍山莊！

  蕭淩妖心潮洶湧，不自覺握緊拳頭，指甲硬生生摳進了肉裏。

  可隨即，蕭淩妖微怔，下意識掃了一圈，圍著自己緩緩前壓的六名繡衣，竟都不動了，無論神情還是動作，仿佛永遠凝滯在了方才前壓的一瞬間。

  這~~

  不等蕭淩妖想清楚什麽，噗通噗通！

  似被抽掉了身體脊柱一般，六名繡衣以自己為中心同時軟倒。

  再看他們，每個人後頸處不知何時多出一點血洞，潺潺洇出血來，顯然已經活不了了。

  蕭淩妖愕然。

  後頸，絕對是人體一大致命之處，一旦被力沉的手刀擊中，就極容易失去意識，這六人之所以像被凝滯住一般，是遭人一擊洞穿後頸，瞬間氣絕。

  在蕭淩妖眼裏，這種殺人手法毒辣，精準，也無比的完美。

  但是，出手的是誰？

  蕭淩妖看著倒了一地的死屍，明明自己早該習慣了死亡，可此時此刻，竟有一絲毛骨悚然感縈繞不去。

  “黎大哥？”蕭淩妖試探地向周圍問了一句，心裏卻沒什麽底，因為這完全不像黎沉秋的手筆。

  周圍沒有絲毫回應，無風無雪，靜的可怕。

  不是黎沉秋還能是誰?

  莫非真是孟浪?

  “孟兄?”

  蕭淩妖又試探地問了一句。

  周圍依舊寂靜無聲。

  蕭淩妖有些茫然，，想了想，又向四周抱拳：“不知是哪位前輩救了在下，懇請出麵一見。”

  良久後，蕭淩妖垂下雙臂。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奇了，難不成這六人生了後頸會長出洞的怪病，齊齊暴斃?

  簡直異想天開~~

  蕭淩妖忍住了打自己耳光的衝動，躍出繡衣屍體圍城的圈，趕緊去拔出琳琅。

  握劍在手，心底才稍稍踏實了些。

  忽然，蕭淩妖冷不丁一個激靈，揉了揉眼睛，看向某處雪地。

  那是~~

  一柄雪白的劍?

  蕭淩妖小心翼翼踩著雪上前。

  距離那六名繡衣倒下的不遠處，雪地裏安安靜靜躺著一柄劍。

  不，要說那是一柄劍，還不如說它是一根磨尖了頭的骨頭。

  但說是骨頭，它卻又有渾然一體的劍身劍柄，銜接處微微骨起，像極了凸出的關節。

  蕭淩妖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劍，劍身纖長，隻有大拇指粗細，通體呈錐形，無刃，有著針尖一般鋒利的劍尖。

  隻能用來刺的劍?

  看到劍尖下方已經滲進雪裏的殷紅，蕭淩妖盾安意識到那六名繡衣後頸處一擊斃命的小洞從何而來了——

  就是眼前這柄古怪的劍，一瞬間立斃六人，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得罪了。”

  經不住好奇，蕭淩妖抓起了這柄怪劍。

  入手的熟悉觸感，頓時讓蕭淩妖明白，這真是一根骨頭，或者說，用骨頭打磨成的骨劍。

  隻不過，打磨出此劍的骨頭也不知出自何種動物，人身上，斷然是沒有這樣能打磨出三尺劍形的骨頭。

  細細端詳這柄骨劍，蕭淩妖突然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念出了兩個字：“枯骨~~”

  此劍，名為枯骨。

  蕭淩妖霎時大驚失色。

  枯骨?！

  自己從未見過此劍，怎麽會莫名其妙道出它的名字?！

  蕭淩妖猛地抬頭，失魂落魄打量四周：“前輩，還請出來一見！前輩，前輩！”

  可無論如何呼喚，周圍始終沒有任何多餘動靜。

  夜色，漸漸開始籠罩這片覆雪山林。

  蕭淩妖終於放棄，死死抓著名為枯骨的骨劍，不知是何滋味。

  在念出此劍名字時，蕭淩妖心裏便同時生出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

  枯骨，是留下此劍的那位高人送給自己的。

  然而，隻憑一柄劍瞬殺六人也便罷了，蕭淩妖見過林落微出手，尚能理解其中的些許玄奇，但平白讓自己生出念頭，說出從未聽過的名字?

  此事，真是人力可為嗎?

  京兆郡官道邊，茶鋪。

  官道兩旁滿目雪景，又剛過年關不久，茶鋪裏冷清極了，除了眯眼打盹的茶博士，便隻剩下角落裏一桌三人。

  這三人兩男一女，年紀相仿，都約莫二十五六。

  兩名男子對坐，白淨臉的青年兀自指著另一名男子喋喋不休，而被指的男子，正是孟浪。

  “我說，也別磨磨蹭蹭了，以咱們三個的身手，對付那些不開眼的山賊還不是手到擒來，何必還要再等人？”

  “再等等，我和蕭兄弟約好~~”

  “孟浪！”

  白淨臉男子厲喝，一拍桌子猛地立起，居高臨下看著孟浪，眼中滿是鄙夷之色，“膽小也要有個度，我算是看出來了，去土匪窩走一遭而已，你硬要拖上整整一日，還非得編個等人的借口，不就是怕去了嚇得尿褲子，在楚楚麵前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