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兄弟?”

  他疑惑地輕輕喚了一聲。

  蕭淩妖此時根本無暇他顧，橫著馬占據山道上，凝重地不斷左右四顧。

  片刻後，他便解下那柄鏽劍扔到孟浪懷裏：“我有事先行一步，此劍留在你那，過個三四日在你說過的地方見，我會來取劍的，記得幫我磨好，馬也替我牽過去~~”

  不由分說，蕭淩妖心急火燎躍下馬，顧不上把韁繩送到孟浪手裏，三步一竄鑽進了道旁的林子裏。

  孟浪在馬背上愣了好半天，才意識到蕭淩妖已經匆匆離去，他低頭看看手裏垂涎已久的獅頭鏽劍，又看看坐下和身邊兩匹馬，馬上的行囊，徹底傻眼——

  “蕭兄弟未免太耿直了，想強送我一柄劍，也不用下這麽大血本吧~~”

  ~~

  蕭淩妖在積雪深重的鬆林裏飛快穿行，臉色越來越沉重。

  果然和想的一樣，有好些人朝著自己來了，自己調轉方向入林不久，那些人便折過方向，緊緊追綴而來。

  危機感如影隨形，蕭淩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逃不掉了。

  因為在雪地裏，根本掩不住腳印，行蹤無所遁形，但是若走山道，隻會多連累一個孟浪而已。狂奔多時，估摸著徹底遠離了孟浪，蕭淩妖於飛躍前衝中猛地刹住步子，拔劍靠在樹後。

  趁著來人未至，自己必須加緊時間調息，好應對接下來的局麵。

  隻是~~

  接下來的局麵，自己真能獨力應對嗎?

  不及多想，也不敢多想，後方悉悉索索的急促踏雪聲就已接近。

  隨後，踏雪聲接二連三止住。

  一，二，三，四，五，六~~

  蕭淩妖默念人數，心知無處可藏，待後方所有人停住，果斷提劍從樹後走出。

  入眼是清一色的從火服，飛羽刀。

  整整六名繡衣執劍虎視眈眈。

  胸口繡單劍者有二，兩劍交抵者有四。

  兩名下三品武人，四名中三品武人，已經不是棘手能形容的了了~~

  看到蕭淩妖大方現身，其中一名骨瘦如柴的中階執劍霍然展開畫像，陰鷙眼神來回掃視，確認蕭淩妖身份後，獰笑道：“豺狼情報果然沒錯，新任七殺真在此處，看來黎沉秋登頂太白山的情報也確鑿無誤了~~高順。”

  他喊了個名字，左手邊一名低階執劍便抬起手/弩，搭箭朝天。

  咻！！！

  一聲刺耳尖嘯響徹雲霄。

  那骨瘦如柴的中階執劍顯然是這六名繡衣的領頭者，見響箭放出，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笑看蕭淩妖道：“新任七殺蕭淩妖，我知你隻有區區七品實力，犯不著再負隅頑，免得多受皮肉之苦，也別妄想黎沉秋能來救你，他在太白山的消息已經送往龍城和附近郡城，山下很快將有大軍壓至，司州和龍城的高手都在趕來，想必洪公公也~~”

  “你在怕我?”蕭淩妖笑著開口道。

  那中階執劍嘴唇動了動，聲音戛然而止，目光一瞬間陰沉下來。

  風蕭蕭兮，此地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後，他才冷冷道：“我會怕你區區一個黃口小兒?”

  蕭淩妖依舊笑著，唇角勾起嘲意：“你若不怕我，早該動你的飛羽刀送我一個束手就擒，想來你怕情報有誤，白白送了性命。”

  邊說著，蕭淩妖氣機流轉，努力引動體內絲絲縷縷的殘餘劍意。

  下一刻，一絲若有若無的劍意刺出，清風般拂過此地。

  對麵六人感受到這絲屬於極境強者的劍意，皆是微微變色，但出乎蕭淩妖意料的是，他們除了握緊飛羽刀，都沒做出其他任何動作。

  換個說法，麵對極境劍意，繡衣沒有逃。

  蕭淩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果然，那領頭的執劍森然發出譏笑：“堂堂新任七殺，就這點本事?你若不怕我們，何必要虛張聲勢催動體內微弱的劍意?”

  蕭淩妖麵不改色，平平舉劍：“是否虛張聲勢，試一試便知。”

  那中階執劍想也不想，提著飛羽刀越眾而出：“試就試，但既然你已修出劍意，也不會怪我們幾個不講江湖道義一起上吧?哈哈哈！”

  笑聲中，其餘五人齊齊上前。

  蕭淩妖仍舊強撐一張平靜臉，心裏跟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將蕭淩妖的故作鎮定收入眼中，那中階執劍臉上滿是戲弄神情，得意笑道：“七殺也不過如此，執法大人料事如神，已猜到季長垣種在你體內的那柄劍雖然破碎，仍會殘留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劍意，早就吩咐所有人不要受你蒙蔽，所以~~”

  “安安心心受死吧！”

  ~~

  “借齊了九劍，就算你能僥幸打敗洪靜忠，也早輸給了自己，更何況知人知麵不知心，那些借你劍的人不見得有多少真心實意，他們中隻要有一人臨陣反水，無需洪靜忠出手，你便十死無生，知道如此，你仍要向我借這一劍?”一句句良言，隨著呼嘯的罡風吹入耳中。

  黎沉秋沉默片刻，臉色後知後覺的微微錯愕，才意識到麵前這始終背對自己而坐的男子和自己僵持兩個時辰後，終於出聲了。

  黎沉秋也不知該竊喜還是惱怒，應道：“來都來了，我又豈能空手而歸。”

  依舊背對他的男子便是一歎：“勝負，真的如此重要?”

  “蘭兄世外之人，餐風飲露，哪裏知道人間疾苦。”

  黎沉秋不自覺將“餐風飲露”四字咬的極重，倒不是諷刺，而是他知道事實上，麵前這位劍聖蘭陵的後人、名為蘭劍笙的男子確實過著餐風飲露的生活。

  太白山之巔除了遍地雪白，滿目雲海，便隻剩一塊半丈左右的圓石。

  而蘭劍笙，便終年枯坐石上。

  他那一身單薄的青衫曆經風吹日曬，早就襤褸不堪，脊背腰間肩膀等等，到處可見裸露皮膚，亂糟糟的長發簡單束起垂在後腰，脖頸已蓋不住下頷茂盛胡須，顯然太久沒挪過位置。

  單從這一點，黎沉秋根本看不透蘭劍笙。

  黎沉秋曾入過至境，自然清楚至境高手可以短期內擺脫五穀輪回，在一兩月之內做出像辟穀之類的奇事，但像蘭劍笙這樣在太白山巔坐到衣衫破爛發至腰際的，著實有些駭人聽聞。

  黎沉秋自忖，莫說自己全盛時期做不到，連那位號稱天下第一的洪靜忠應當都無法做到。

  如此餐風飲露的蘭劍笙，已近仙人。

  想必在蘭劍笙眼裏，早已沒了人世間，唯有雲海，冰雪，日升月落，以及——

  劍道。

  麵對這樣一位強者，黎沉秋更篤定了要借劍的想法。

  卻聽蘭劍笙問道：“何謂人間?”

  黎沉秋不假思索道：“過去的南詔，便是人間。”

  “家國嗎~~”

  蘭劍笙沉默片刻，說道，“滄海一粟，人如蜉蝣，我終日踩在腳下的這座太白山，坐看世間足有億萬年之久，動一個念頭便是千年，再厲害的人，再強盛的國，在其麵前也直如雲煙，你有得道之資，何苦自縛?”

  黎沉秋一怔：“你要我學你一樣枯坐參劍，枯坐太白山十五年?”

  蘭劍笙道：“有何不可?”

  黎沉秋忍不住冷笑：“受困於劍，就算不上自縛?我以為你掛著劍聖後人的名頭，應當比蘭陵看的更遠，原來隻是自欺欺人之輩罷了。”

  蘭劍笙沉默。

  良久，他才繼續出聲：“看來這劍，我不借也得借你了。”

  黎沉秋微微蹙眉，不明白蘭劍笙為何突然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道：“我不想強迫於你，此番上山，隻想與你論一論道，論一論理，順道借劍，至於劍，隻要我日後活著，自然會再來太白山一趟。”

  “你誤會了，我也並非此意。”

  蘭劍笙搖了搖頭，語氣裏明顯帶著苦笑，“我姓蘭，也非世外之人，我們蘭氏欠七殺的賬，終究還得我來擔著。”

  黎沉秋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忽然臉色一僵，腦海中閃過某些隱憂，霍然回首望向山下：“你是說蘭興洛那小人~~”

  言止於此，黎沉秋眼中霜寒一片，又轉頭去看蘭劍笙無動於衷的背影——

  “蘭氏，好一個你們蘭氏！今口口若出什麽差池，拚著劍碎人亡，我也要誅你們蘭氏滿門！”

  黎沉秋倒並非無的放矢。

  他雖跌落至真境，與蘭劍笙差了一個大境界，但好歹也是曾經入過至境的人，熟知煉真化至的種種玄妙，對上至境高手，短時間內絕不可能落敗。

  再者蘭劍笙長久辟穀，餐風飲露看似奇異，實則身體早因此衰弱到了極致，甚至黎沉秋知道，蘭劍笙之所以始終沒動過身體選擇背對自己，不是因為藐視自己或者其他高高在上的理由，而是不能動。

  如今的蘭劍笙，因為明白肉身是製約其得道的最大桎梏，特意通過枯坐將肉身之力榨幹到極致，以求一心一意追求大道。

  正因為看透了這一點，黎沉秋才不動聲色踏入蘭劍笙三丈之內，他早盤算過，若兩人必須手底下見真章，他就可以憑借肉身優勢與蘭劍笙一戰。

  所以滅蘭氏滿門，並不是一句空話，更不是奢望。

  不過，相隔千丈，又有層雲遮目，蘭劍笙竟能一語道破山下危機，此等驚世駭俗的神通，由不得黎沉秋不警惕。

  卻聽蘭劍笙道：“無需擔心，我既攔過正武，又將山下的情形告知於你，自然有應對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