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裏路已是極限了吧？

  相隔兩百裏，年複一年給遠來客棧運豬肉，做包子，根本是吃力不討好的事，還不如直接施舍一些銀錢，讓崔夫人母子另尋生路。

  因此，要說崔夫人瞞得密不透風，平陽集沒人對遠來客棧的包子餡起過疑，那才怪了。

  店老板方才有些異常的反應，出乎蕭淩妖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

  看看周圍，日頭已高，街道兩邊的店鋪已陸陸續續開門，蕭淩妖掃了眼遠來客棧的方向思忖片刻，便邁開步子，在平陽集內慢悠悠散起步來。

  眼見為實，自己目前所知的一切，都訴諸於他人之口，事實究竟如何，還需要親眼驗證。

  在平陽集且行且看，逛了許久，日頭高高懸起，已近正午。

  蕭淩妖咂咂嘴看看前方，不知不覺的，自己又逛回了遠來客棧附近。

  倒不是已經把平陽集逛了個遍，而是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又全憑直覺隨意左拐右拐，這才逛回起點。

  不得不說，至少在平陽集的過往上麵，麵館店老板確實沒有說謊。

  距離西虞第六次殺入玉門關，才過去才七年，七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在蕭淩妖穿行涼州的路途上，戰事留下的痕跡比比皆是。

  就比如之前所見的大部分集鎮，房屋新舊不一，有流亡的屋主人回歸故裏，在廢墟上重建新家的，也有屋主人音訊全無，舊屋坍塌，火燒痕跡嚴重的。

  但是在平陽集，罕有這般鮮明的新舊對比，房屋清一色的古舊，偶有較新的，也能看出是在原來房屋上進行修葺，而非推倒重建。

  平陽集，確實在兩國交戰中完完整整保全了下來。

  集鎮外圍零零落落紮在土裏的木樁，也佐證了平陽集曾經成寨的事實。

  那麽如今自己又該做什麽呢?

  蕭淩妖猶豫地看著遠來客棧，是經由謝州平之手去見崔夫人一麵，問清被杜三爺殺死的那位七殺埋身何處，還是繼續留在遠來客棧，靜候黎沉秋?

  想了許久，蕭淩妖終是下定了決心——

  等。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他從來都傾向於選擇最穩妥的方法。

  再度踏入遠來客棧，蕭淩妖衝著下意識站起、隨即悶悶不樂坐下的崔廣笑笑：“小廣啊，來一壺茶，不要錢的那種。”

  ~~

  蕭淩妖這一等，就是足足三天。

  黎沉秋依舊杳無音信。

  一聲去見老朋友，那位一舉一動皆能同時牽動大胤江湖朝堂的七殺便石沉大海，不知去向。

  “臨近年關了，客官還如此耐心等待，想必您的這位同伴，身份不一般吧?”

  櫃台後方，謝州平突然出聲。

  蕭淩妖看了他一眼，笑道：“掌櫃的看我，像是能認識那種身份不一般的人?”

  “一等便是四日，也不見客官心生焦躁，就憑這份氣度，我看像，或者~~”

  謝州平頓了頓，直勾勾盯上蕭淩妖眼睛，“您就是。”

  蕭淩妖聳了聳肩，拈起茶杯：“掌櫃的說笑了，我若身份不一般，豈能窮酸到白喝了掌櫃的四天茶水?”

  謝州平微微一笑：“身份不一般，並非非富即貴，況且客官哪裏是白喝，能來遠來客棧照顧在下生意，在下已是感激不盡。”

  蕭淩妖回以微笑：“依我說，掌櫃的這份氣度，才稱得上不一般，不愧是崔夫人之子。”

  這謝州平，興許是看多了無理取鬧的客人，又興許是真的認為遠來是客，十分能忍，蕭淩妖明明是刻意刁難，每日都白要一壺茶水，謝州平非但沒有問蕭淩妖討要茶水錢，甚至見茶水涼了，還會吩咐崔廣蔣忠重新添上熱水。

  不得不說，謝州平是一個謹守本分的客棧掌櫃，很對蕭淩妖胃口。

  而蕭淩妖又等掉的三日，也不是傻乎乎幹等，都是早晨在平陽集溜達，有意無意探探消息，午後才回遠來客棧喝茶，三日下來已和謝州平熟絡不少，能順理成章談及崔夫人。

  不過，蕭淩妖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這位謝州平謝掌櫃，似乎不太願意提及他的母親。

  這不，自己說出“崔夫人之子”後，謝州平便牽強笑笑，自顧自打起算盤算賬，臉上頗有些心神不屬的意味。

  蕭淩妖等不到他的回應，又看看大廳，蔣忠百無聊賴打個哈欠，便捏著茶杯仰頭，一口氣將茶杯喝見底。

  輕輕擱下茶杯，掖好衣角起身，他道：“我出去走走。”

  蕭淩妖要出門找一個人——

  崔廣。

  謝州平姑母的兒子、遠來客棧的少年跑堂崔廣，今日未至客棧。

  今晨下樓後，謝州平還委婉地提起此事，說是希望蕭淩妖大人有大量，能少給崔廣一些臉色，蕭淩妖就知道自己先前一直故意支使崔廣的那番膈應，終於奏效了。

  崔夫人的娘家人，如今全憑著崔夫人而富貴，崔廣可以抱怨，但無法真正違逆表兄謝州平，去報複刻意膈應他的蕭淩妖。

  但是，怨氣總這麽積蓄下去總不是個事，既然不能報複，崔廣躲還不行嗎？

  蕭淩妖歉意地看了眼蔣忠，崔廣不在的時候，蔣忠就得辛苦許多，一人包攬迎客端盤擦桌的活。

  蔣忠不明所以，隻習慣性回以一個微笑。

  蕭淩妖便轉身出門。

  一切盡在掌握。

  蕭淩妖的本意就是要先將崔廣氣走，好避開謝州平去找落單的崔廣，沒想到如此順風順水，三天就成事了。

  其實早晨蕭淩妖在外例行溜達時，就已經去尋過崔廣，甚至還在打聽到的崔府門前路過，隻可惜來回了四趟都沒撞上崔廣，為了避免外人起疑，隻好暫時離去。

  這一回出門，蕭淩妖沒有再去崔府門前晃悠，而是直奔平陽集北邊。

  那裏，有一處大胤朝廷親自下令開設的學堂。

  涼州民風彪悍，不興文風，去學堂讀書的孩子並不多，不過那學堂外邊有一大片林地，反倒成了平陽集眾多孩童玩樂的地方，蕭淩妖前日裏路過時，曾見到不少和崔廣年紀相仿的少年聚集著。

  果不其然。

  沿著學堂外的河岸前行，蕭淩妖遠遠便瞧見了騎在柳樹上嬉戲的熟悉身影。

  崔廣眼尖，又坐在高處，蕭淩妖看到他的瞬間，他也同時看見了蕭淩妖。

  崔廣一躍而下。

  七八個一同嬉戲的少年見崔廣氣衝衝的，紛紛跟上。

  “你來做什麽？不待在客棧等人了？”

  崔廣眼神不善，卻仍是保持著克製。

  蕭淩妖唇角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沒人給我倒茶，無趣的很，隻好出來走走唄。”

  “你！”

  崔廣大怒，下意識掃了眼四周，冷冷道，“在客棧有表哥護著你，我不想跟他翻臉，既然來了我的地盤，哼哼~~”

  話音一落，與他一同嬉戲的那些少年已默契地將蕭淩妖圍在中間。

  崔廣身側，杵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小胖墩。

  其他少年圍住蕭淩妖時，小胖墩眯起眼看著蕭淩妖，示威般捏捏拳頭，才道：“小廣，他就是那個賴在遠來客棧吃白食的潑皮？”

  潑皮？

  蕭淩妖失笑。

  鬼知道崔廣在其他人麵前是怎麽添油加醋描述自己的。

  那小胖墩一看就是好勇鬥狠的角色，蕭淩妖這一笑，立馬勾出了他的火氣，崔廣這個正主還沒發話，他便目露凶光，高高揚起手：“遇到你丁爺爺還敢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你真當遠來客棧好欺負，是你能吃白食的地方？”

  丁爺爺？

  蕭淩妖心中一動，淡淡笑道：“不然？”

  小胖墩笑容僵住，微微咧開嘴巴，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

  崔廣幸災樂禍看著蕭淩妖，主動往後退開兩步：“虎子，下手輕些，別打出人命~~”

  別看這個小胖墩貌不驚人的，崔廣卻知道，小胖墩隨聚賢武館的毛教頭學武，如今已是九品武人了，動起手來，尋常三五個大漢也拿他沒法，像蕭淩妖這般弱不禁風的挨上他一拳，估計得去半條命。

  小胖墩應聲點了點頭，狠狠盯著蕭淩妖道：“聽到沒，小廣大人有大量，讓我下手輕些，我呢，也是大人有大量，你要是跪下來磕個頭，趕緊滾出遠來客棧，滾出平陽集，看在謝大哥的麵子上，我饒你一條狗命。”

  “說完了嗎？”

  蕭淩妖不耐煩地摳了摳耳朵。

  小胖墩暴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似帶呼呼風聲，照著蕭淩妖肩膀猛地掄下。

  蕭淩妖早等著這一掌。

  他左手後發先至，毫無花俏接住這一掌，五指鐵鉗似的牢牢扣住小胖墩手腕，輕描淡寫向上一擰。

  小胖墩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隨即唰地一下變白。

  “哎，痛痛痛！嘶~~啊！啊啊啊！饒~~饒命！饒命！”

  手腕處無可抵禦、幾乎要反向擰斷自己整條手臂的力道，讓小胖墩徹底明白，今日遇到硬茬了。

  而其他少年見此情景，根本記不起什麽九品武人普通人的，熱血上頭，呼啦啦一股腦兒全湧了上來。

  砰砰砰砰砰！

  一陣沉悶的打擊聲後，便是一地的哀嚎聲。

  對付這些普通的少年，蕭淩妖下手自然有分寸，輕輕賞了每個人一腳，叫他們記得什麽是痛。

  那最先出手的小胖墩，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早已經一臉土色，雙膝半跪著，右手手腕受製，在蕭淩妖手中徐徐向後翻轉，另一隻手想去掰蕭淩妖五指，卻又猶猶豫豫不敢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