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劍一
作者:俏仙筆      更新:2021-01-01 05:25      字數:3343
  一頭白如霜雪的頭發束起,不長不短,發尾正巧搭在琵琶骨中間。

  這一幕,蕭淩妖竟生出似曾相識的恍惚。

  哦,對了,當初葉前輩在長江江灘上洗過刀。

  念及那位已故的老人,蕭淩妖情緒瞬間低落下去。

  而蕭淩妖久聞其名終見其人的黎沉秋因為沒收到回應,恰好回過頭瞧見他臉色,笑道:“怎麽,才離開衡山不久,就想念你家林掌門了?”

  蕭淩妖挑了挑眉:“黎前輩說笑了,我隻是想到衡山掌門出劍助我脫身,在憂心衡山的處境。”

  黎沉秋大大咧咧擺手:“放心,區區一個你的死活,左右不了任何局勢,就憑那一句禮尚往來的私闖衡山,明夷根本不敢拿她如何,畢竟~~”

  黎沉秋眼神明顯暗淡了下,強顏歡笑般接道,“我聽說重征對她青眼有加,曾派那位繡衣執法去過衡山,我看你在衡山上混的挺好,應當知道這回事。”

  “青眼有加?”

  蕭淩妖啞然失笑。

  柳毅在衡山上一次現身,驚得季長垣親赴湘水重傷陳峰,到了黎沉秋嘴裏,怎麽變了個說法?

  等等~~

  自己好像聽林落微說過,她和那位執法確實見過一麵?

  原來如此!

  蕭淩妖頓時寬心不少。

  “還有啊~~”

  黎沉秋用力擰了一下衣裳,淅淅瀝瀝的水珠打在溪流中,這才說道,“什麽前輩不前輩的,把我都叫老了,我今年三十有五,叫我一聲黎大哥就行。”

  “~~”

  見蕭淩妖眼神古怪,又不肯吱聲,黎沉秋聳了聳肩,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寫滿惆悵:“是不是覺得我這人,跟傳聞中不太一樣?”

  蕭淩妖用力點了下頭:“是。”

  黎沉秋便問:“那你且說說,傳聞中的我是什麽樣子?”

  “傳聞~~”蕭淩妖低眉垂目,陷入了沉思之中。

  興許是因為所謂的七殺身份,蕭淩妖對黎沉秋隻有無窮的好奇和一絲由衷的親近,並無半點畏懼之心,想了想,他回道:“不怕死?”

  黎沉秋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的好!我黎沉秋要是怕死,那還叫什麽黎沉秋!”

  笑了一陣,他又問,“還有呢?”

  “霸道?”

  “何為霸道?”

  “呃~~”

  這可把蕭淩妖難住了,他聽過其他人對黎沉秋的形容,不外乎霸道絕倫,霸絕天下,可究竟怎麽個霸道法,蕭淩妖卻沒有真真切切了解過,隻知道黎沉秋三入龍城,殺人如麻,每次現身都要掀起腥風血雨,不把這屬於大胤的天下攪亂誓不罷休。

  迎著黎沉秋詢問眼神,蕭淩妖硬起頭皮道:“不講道理?”

  話一出口,蕭淩妖就知道自己說錯了,此霸道並非彼霸道,不可同日而語。

  黎沉秋淡淡地哦了一聲:“那你見了我,覺得我像不講道理的人嗎?”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黎沉秋的目光落在了溪邊他那柄連劍鞘都已血跡斑斑的佩劍上。

  “~~”

  蕭淩妖果斷噤聲,保持此時此刻應有的沉默。

  黎沉秋眼含笑意看了蕭淩妖一眼,便是感慨:“人的名樹的影,世人對我年輕時的印象,怕是一輩子甩脫不掉嘍。”

  “黎前~~咳,黎大哥依然年輕。”

  打量著黎沉秋一頭看不見任何雜色的白發,蕭淩妖總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些違心了。

  黎沉秋隻是一笑置之,手底不停,將衣裳泡在水中搓了又搓,神情一絲不苟,像是在做一件人生中極其重要的大事。

  略顯湍急的溪流中,已不見什麽血色。

  片刻後,黎沉秋放置好擰幹的衣裳,又取來佩劍。

  溪流中複見血色。

  血色入眼,蕭淩妖突然開口問道:“敢問黎大哥,如今世人不了解的你,又是怎樣的?”

  黎沉秋恰好拔劍出鞘

  那柄飽飲熱血的古劍此刻滿身鮮紅,卻蓋不住劍鋒的累累傷痕,一眼數不盡的細小刃口翻卷,密密麻麻,顯然跟隨黎沉秋曆經過百戰千劫。

  可終究,黎沉秋活下來了,它也沒有斷在任何敵人手中。

  “我如今,怕死,我怕見不到我們約定的那一日。”

  蕭淩妖愣了下,隨即明白黎沉秋說的“我們”並非眼下的他們兩人,而是在說真正的七殺,至於約定,自然是殺死當今大胤的掌舵人,攝政王重征。

  而黎沉秋的話尚未結束,他徐徐道——

  “否則,我也不會親手挖出七殺碑,向世人展露我們的秘密。”

  蕭淩妖發現,自己似乎忘記該如何說話了。

  張了張嘴,喉嚨口一陣蠕動,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親手挖出七殺碑的,是黎沉秋?

  “不信?”

  黎沉秋似笑非笑,問道:“你聽說的,可是一位建寧郡春闈趕考的書生滑落山崖,偶然發現了七殺碑?”

  蕭淩妖艱難地點了點頭。

  黎沉秋便又問:“你見過山崖嗎?”

  蕭淩妖一愣,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

  黎沉秋繼續道:“我們當初將那碑深埋地底,若非山崩地裂不得現,被人發現,本就是萬無可能之事,況且故事裏還有一個書生~~”

  黎沉秋刻意拉長了調沒有說下去,蕭淩妖意會,澀聲接過話:“滑落山崖不死~~”

  有黎沉秋的提示,蕭淩妖第一次注意到七殺碑現世這個故事中有悖常理的地方。

  但凡稱得上山崖的,少說也要幾十丈高,而建寧郡地處南疆險地,窮山惡水無數,倘若故事裏的書生真滑落山崖,隻有粉身碎骨的份,哪裏還有命發現什麽石碑。

  不過蕭淩妖清楚,究竟有沒有那個滑落山崖的書生,又或者書生滑落山崖後是否完好無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黎沉秋為何要挖出七殺碑?

  蕭淩妖知道黎沉秋在等自己發問,索性坦然問出聲:“黎大哥,為什麽?”

  黎沉秋隻是反問:“你覺得為什麽?”

  蕭淩妖努力讓自己沉下心想了片刻,搖搖頭道:“我不明白,你們七人既然立下七殺碑,誓殺重征,於情於理都不該貿然暴露心意,尤其~~”

  深深看了黎沉秋一眼,蕭淩妖才道,“尤其是黎大哥你身份特殊,三入龍城,早就是繡衣的眼中釘,為何還要親手挖出七殺碑,甚至之後又自稱七殺暴露身份?將這一切公諸於世,豈不是在提醒繡衣多加防範?”

  “提醒繡衣,也算是吧。”

  黎沉秋語出驚人,隨即低頭看看掌中傷痕累累的佩劍,悵惘一歎,“這柄凡生,是當初我潛入聖湖取出來的,至今已有二十一年,如今我每一次用它,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將它折了,但我從沒想過要拋棄它,可能,我隻是寄情於物,衷心希望那六人也抱著與我一樣的想法,勿忘十七年前分開時的約定~~”

  “你說什麽?!”蕭淩妖不可置信地猛張著眼,絲毫沒有意識到打斷黎沉秋說話是多麽不理智的事。

  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他聲音不自覺放大,“分,分開?黎大哥,你的意思是~~”

  “正是。”

  黎沉秋臉色平靜,娓娓道,“十七年前逃出南詔時,世人口中所謂的七殺就已經分道揚鑣了,我獨自一人東行,在大胤江湖中闖出赫赫聲名,卻始終瞧不見其餘六人蹤影,苦等十七年,我沒有等來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所以,我才會親手挖出七殺碑,想問問他們有沒有忘記當初約定,也想告訴還有人牢牢記著約定。”

  蕭淩妖目光複雜:“難怪~~書生滑落山崖這等看似巧合、實則有悖常理的疑點,隻是黎大哥你為了提醒他們七殺碑之所以會出現,並非山崩地裂,而是人為?”

  “對!”

  黎沉秋斬釘截鐵道,“之後我自承七殺身份,也是在提醒他們,挖出七殺碑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劍一!”

  “劍一?”

  黎沉秋嗯了一聲,目中閃過追憶之色:“當初在拜月教中,我們皆是無名無姓之輩,及冠之前都隻有代稱,我為劍一,意為學劍之人,又是月神相中的第一個人,而在我之後,有儒二、儒三、釋四、道五、釋六、道七,當年與我一同逃出南詔的,也就是他們六人。”

  蕭淩妖撓了撓頭,心中跟著念叨了一遍這頗為古怪的代稱,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儒釋道三教?”

  黎沉秋微微頷首:“便是如此三教,拜月教中,被月神相中的人除我之外,其餘六人皆未習武,專注修行三教教義。”“隻你一人學劍,這就是七殺?”

  蕭淩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黎沉秋輕撫掌中三尺青鋒,笑道:“怎麽,莫非以為要殺死重征,除我這個武夫以外,其他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蕭淩妖聲音帶著囁嚅:“倒也不是這麽說~~”

  黎沉秋根本沒給他辯解機會,直言道:“可你就是這麽想了。”

  頓了頓,他自言自語否認道,“大錯特錯!我七人,在拜月立教四百年的漫長曆史中可以稱為佼佼者,我得第二代月神劍術真解,其餘六人盡得儒釋道三教真義,又各有秘術傍身,隨手抬出一人,都稱得上經天緯地之才,若是沒出那一樁弑君案,南詔未滅,月神未隕,隻需給我們七人十年,足以聯手顛覆這個荒謬的大胤,讓龍城改為太和,南詔入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