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如此庸人
作者:
俏仙筆 更新:2021-01-01 05:25 字數:3423
後方繡衣執劍中,這才緩緩步出一名精神矍鑠的瘦小老人。
正是先前引起段寒林落微閔業三人注意那位極境。
“薑望~~”
有衡山弟子愣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自語:“薑望,這不是,這不是~~”
“師祖的名諱。”有人接話道。
“嗯,我聽方才大師姐喊了師祖,沒跑了。”
“可是~~”
一時間天柱峰上議論紛紛,如開閘奔湧的洪峰,根本無法止住。
薑望。
正是衡山前兩代掌門季長垣和淩遠誌的師父,也是二十年前的執掌衡山一派的掌門人。
在場絕大多數人,包括了林落微在內,都隻聞其名不見其人,誰都沒料到他銷聲匿跡二十年,竟會在此出現。
他此番現身,不亞於帶來一場地震,遠比荊州執符明夷上衡山更動搖人心。
忽然,人群中爆出一陣不合時宜的大笑。
淩逸之不顧眾人目光,笑了。
他笑的慘然,笑的癲狂,笑出了眼淚——
“這就是衡山~~哈哈,衡山,這就是衡山~~”
林落微冷冷看了淩逸之一眼,便向麵前這位素未謀麵的師祖解釋道:“他是淩遠誌之子,淩逸之。”
寥寥十字,已道盡今日波折。
“師兄~~”閔業苦笑。
可是無論聽到淩遠誌之名還是閔業的聲音,薑望臉上都沒有出現任何波瀾,皺紋密布的老臉隻如枯木,淡淡板著,似乎從不存在多餘情緒。
“見過了,就退下吧。”明夷眼神轉瞬間變冷。
薑望便乖乖縮回繡衣執劍陣營。
堂堂一代衡山掌門,天下罕有的極境強者,竟在明夷手底下招之則來揮之即去。
看清此事的衡山弟子頓覺臉上無光,聲音退潮般低落下去,死死盯著明夷,敢怒不敢言,而泰清山弟子也並無任何恥笑,有的,隻是深深的悲哀。
都說繡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們年少輕狂,皆以為是誇大其詞,豈知今日今時一見,昔日衡山掌門薑望都在荊州執符麵前俯首,泰清山副掌門段寒言行諂媚,他們才切身體會到了繡衣真正的恐怖之處。
明夷冰冷眼神,依舊落在林落微臉上:“林掌門寵辱不驚,想必清楚明某的來意?”
“願聞其詳。”
林落微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明夷抬起僅剩的左臂,拍拍李知言肩膀:“林掌門既然不願說,你來說說該當如何?”
李知言並不算矮,可是在又瘦又高的明夷身側,足足低了一個頭,看上去卑微極了。
不顧段寒拚命衝他使的眼色,李知言道:“在下願替明大人解憂,揪出七殺叛逆。”
七殺?!
這兩個字,比薑望的師祖二字更具魔力,一出口,眾弟子齊齊噤聲不說,段寒閔業這些見到薑望時尚且鎮定的老人瞬間變了臉色。
天柱峰上,彌漫著壓抑到極致的氣息。
七殺?
那立下七人誓殺重征之碑,揚言要殺當朝攝政王的七殺?
荊州執符明夷此番氣勢洶洶上衡山,竟是為了七殺來的?
可七殺又在哪裏?
藏身衡山,泰清山,又或是其他門派之中?
黎沉秋在此處?
紛繁如絮的念頭飛過,許多人不寒而栗,本能地想要遠離身邊人,似乎生怕身邊之人和七殺扯上關係,被繡衣逮個正著。
他們盼著七殺掀翻繡衣,卻也知道,絕對不能和七殺有所交集,否則,當年因為那場大追殺而被繡衣送下地獄的無數亡魂,便是前車之鑒。
將這幕人人自危的景象收在眼中,李知言噙著冷笑上前。
然而隻走了兩步,李知言便停住了。
有人橫亙在前方,阻住了他尋找新任七殺的路。
正是那個曾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令他從年少念念不忘至今的女子——
林落微。
段寒閔業這對老朋友本能地對視一眼,後者臉色已是慘白,手扶著龍頭杖,竟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閔業聲音幾近囁嚅:“落微,大局為重~~”
林落微眼神清冷,紋絲不動。
明夷饒有興趣看著這一切,時時刻刻都在打量林落微,似乎要在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絕色臉龐上看出某些波瀾。
隻可惜,他失望了。
林落微麵上無悲無喜,無怨無怒,就這麽簡簡單單橫亙在李知言之前,仿佛她該在那裏,所以就立在了那裏,此舉,不容任何人有所質疑。
有一刹那,李知言竟看癡了。
眼神迷離片刻,他收束心神,便是冷笑:“好一個大局為重,看來這位閔老也是知情人了?”
閔業隻回以一聲冷哼,聽到這聲冷哼的段寒頓覺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堂堂泰清山掌門大弟子,竟勾結繡衣為虎作倀,實在有辱門楣。
可眼下又能如何?
怪罪他?責罵他?
段寒不敢。
段寒清楚,明夷敢帶區區三十執劍上山,並不意味著他帶的就隻有這些人,如今衡山腳下,很可能已經大軍壓境,倘若他敢有所違逆,就算有李知言在,今日泰清山所有人,也將折損在此地。
段寒看看李知言。
此子究竟還是太過年輕啊,不懂得江湖事江湖了,和繡衣沾染因果的泰清山,日後必將難得安寧~~
見林落微無動於衷,打定主意要橫在前方,李知言眼中閃過一絲怒其不爭的惱意,又很好地掩飾住了。
他道:“我替你向明大人求過情,你隻是遭到七殺蒙蔽,若能坦誠過錯,交出七殺,他可以看在淩遠誌的麵子上既往不咎。”
李知言一臉期盼,他想從林落微臉上看到如釋重負的笑意。
林落微卻是平靜道:“說完了?”
李知言挑了挑眉,眼神錯愕,就聽林落微又道:“諸位不請自來私闖衡山,若能就此回頭,我看在同為大胤子民的份上,可以既往不咎。”
寥寥幾句話,滿山俱驚。
衡山掌門林落微,竟在威脅繡衣?
閔業輕撫龍頭杖手掌頓住,向段寒苦笑著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出無法言喻的堅定。
齊霜霜聽的傻眼,猶豫了下,將劍匣輕輕橫置地麵,擰開鎖栓。
看清齊霜霜動作,衡山弟子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麽,紛紛撫劍。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
無聲,卻肅然。
明夷眯起了眼。
李知言察覺到明夷散發的仿佛來自幽深水底的冷意,忙是道:“明大人莫怪,落微就是被七殺蒙蔽,才變得這般執迷不悟,我再勸勸她~~”
言語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熟稔。
可實際上除了年少時一麵,李知言便再也沒有和林落微有過當麵交集,有的,隻是被泰清山、被世人推崇出來的南林北李的名聲。
不過李知言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自己這般念著林落微,想必在林落微心中,也會端起對他這個北李的好奇。
向明夷求完情,李知言剛要再對林落微曉之以理,卻見林落微已先於他看了過來。
“你便是李知言?”林落微突然問。
李知言一愣,竟莫名氣弱道:“正是,我們曾經見~~”
不等他說完,林落微徑直打斷道:“如此庸人,如何當的了泰清山梁柱?”
她這句話,是對著段寒說的。
段寒愁在眉間,苦澀地看了看李知言,不知如何作答。
李知言已是僵住,整個人仿佛墜入極北萬年不化的冰窟中,籠罩在徹頭徹尾的寒意。
如此庸人?
為了和她再見一麵,他不畏艱險,苦熬無數個口口夜夜,翻越了一座座令人絕望的荊棘之山,才成就一品宗師,北李之名。
為了讓她免遭七殺牽連,他才奔波千裏遠赴襄陽,冒死求見明夷,想保住她和她的衡山。
這所有的辛苦,竟隻換來了一句“如此庸人”?
再看林落微,說出此話時眉目清冷,眼中無他,甚至於連應有的嫌惡都沒有,仿佛在看一隻從未在其眼裏停駐過的螻蟻。
李知言心口,似乎被這般清冷無波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像是堵著一大團棉花,難以喘過氣來。
原來,一切的一切,全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他忍不住桀桀慘笑,又去看段寒。
這位平素裏極為欣賞他的長輩,此時眼裏充斥著惋惜,失望,無聲之中佐證了“庸人”二字。
段來呢?
李知言目光逡巡,去尋段來身影,片刻後終於鎖定這名一向對他敬仰有加的師弟,那單純清澈眼中,是憤怒。
段來在憤怒什麽?
李知言已不想知道,他隻知道,段來的憤怒是衝著他的。
如此,足以。
即便已意識到自己帶來繡衣、處在眾叛親離的下場,李知言仍如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般,苦口婆心規勸著麵前女子:“我可以是庸人,但你難道也要明白,你最近之所以如此反常,又是幹擾董執劍又是叛師篡位的,皆是因為受了他的蠱惑,他,他~~”
“你找我?”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這段喋喋不休。
林落微終於變了臉色,她微微凝眉,眉間蘊起一絲抹不開的焦慮。
蕭淩妖從人群後方緩緩走出,目光越過李知言,與明夷灼灼對視:“你找我?”
“果然是你。”明夷微微一笑,抓著空蕩蕩的袖管,眼底湧出一股難以抑製的怨毒,“你倒是運氣不錯,前兩次有那葉老兒護你,今日又有衡山掌門替你出麵,當真給了我不少驚喜。”
他的話中明顯帶著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