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麽人上山來了~~”

  呂秋一出聲，盤坐在地的蕭淩妖心中陡然漏了一拍，本能地想透過林落微等人的背影去看，可自知目力有限，又收了回來。

  尋常人上山，哪可能讓林落微和段寒鄭重其事，惹得氣氛如此緊張，想必此刻來的，顯然是高手。

  蕭淩妖便去看葉沉，心想義盟一月之期已過，葉沉之前去而複返，來的會不會是義盟之人?

  對上蕭淩妖征詢眼神，葉沉心中也是納悶。

  她和其餘人一樣，沒有林落微和段寒那般敏銳的感官，無法感覺到來人氣息究竟如何，但絕不應該是義盟之人，在沒有她的消息、和衡山關係尚未明朗前，那群謹慎了二十年的老人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私上衡山。

  那麽~~

  究竟是誰?

  這時，山道邊的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嚷嚷道：“是大師兄！大師兄來了！”

  仿佛在宣布喜訊。

  泰清山大師兄，李知言。

  在這論劍散場的關口，本應第一個出場論劍的李知言姍姍來遲，但無論如何，那位在江湖上頗有盛名的北李終究還是現身了。

  此時又有人驚咦道，“大師兄身邊那人是誰~~嗯?後邊還有人~~”

  “好多灰衣人。”

  “什麽灰衣，孤陋寡聞，那是從火服。”

  “繡衣~~”

  蕭淩妖心裏咯噔一下，尚在猶豫之中，手臂已被一隻冰肌玉骨的素手扯住，便不由自主起身。

  抓著自己的，正是葉沉。

  她上一刻還在坤靈那邊，一閃身，便來到了這裏。

  葉沉臉色難看，無視呂秋曖昧眼神，對著蕭淩妖輕聲附耳道：“來者不善，你跟我一起，隨機應變。”

  此時，坤靈也離了一直粘著他的穆貞兒，憂心忡忡貼近兩人，身形有意無意立在兩人跟前，將兩人和山道那邊的視線隔開。

  呂秋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可見到葉沉和蕭淩妖皆是一臉忌憚，顯然不願意和繡衣照麵，當即假裝和坤靈攀談，依葫蘆畫瓢學坤靈，用壯碩身子隔住山道那邊的視線。

  蕭淩妖心中頓時暖洋洋的，領下呂秋這份心意，下意識左右四顧。

  天柱峰上山隻有一條道，其餘三麵皆是懸崖峭壁，除非插翅飛天，否則一旦被即將上山的繡衣識破身份，今日絕難脫身。

  蕭淩妖心中百轉千回，越是焦急，卻越是冷靜。

  蕭淩妖清楚，繡衣此番上山，必定是衝著自己來的。

  無他，因為李知言來了。

  從今日段寒種種在外人看來一反常態的表現，段寒必定已知道自己七殺身份，而段寒能知道，自然是其子段來說的，同時，李知言肯定也已知曉。

  此刻聽聞李知言夥同繡衣上山，那麽這位北李突然在論劍前銷聲匿跡的原因，終於水落石出——

  告密。

  李知言去向繡衣告密了。

  想了想，蕭淩妖小聲道：“李知言知道我是誰，他們是衝我來的，你們不必替我遮掩了，尤其是你~~”

  他鄭重看著葉沉，“不要被我牽連。”

  蕭淩妖能看出來，段寒對自己這個新任七殺態度曖昧，可向著葉沉的心顯而易見，李知言應當是不清楚葉沉身份的，隻要到時段寒閉口不談，葉沉或許能安然無恙。

  說罷，蕭淩妖主動退開數步，遠離了葉沉。

  葉沉目露猶豫，幾度欲上前，最後在坤靈詢問目光下頓住腳步。

  在這突如其來的緊要關頭，她終是做出了明哲保身的決定。

  “好自為之。”她櫻唇輕啟，做出無聲口型。

  蕭淩妖點點頭，又示意坤靈止步。

  坤靈此時仍身在衡山，一舉一動代表著衡山的立場，神情掙紮片刻，他也同葉沉一樣，選擇了留在原地。

  衡山，無力和繡衣抗衡。

  唯獨呂秋，不顧蕭淩妖示意靠了上去。

  他笑嘻嘻，幸災樂禍似的壓低聲音問：“恩公，你惹上繡衣，要大禍臨頭了?”

  蕭淩妖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嗯。”

  呂秋便也嗯了一聲，寬大的身子挪了挪，又隔在山道和蕭淩妖之間。

  蕭淩妖一愣，移動了下身子，呂秋隨之跟上，仗著身胚龐大繼續擋住。

  蕭淩妖便皺眉：“走開。”

  “走什麽走。”呂秋硬擠出一臉凶相，頗為固執，“你是我外甥，哪有外甥讓舅舅走開的道理?”

  “~~”

  蕭淩妖一陣沉默，認認真真看著呂秋道，“真不走?”

  “嗯。”

  蕭淩妖苦惱地揉揉眉心：“你這種人哪，意氣用事做什麽呢，明明出風頭的事情跟你這副尊容搭不上邊，偏偏還要往上湊，哎~~”

  說著，他忍不住咧嘴笑了。

  呂秋也跟著笑。

  “看來今日無論如何也攆不走你了，也罷~~”

  蕭淩妖笑著笑著，臉色突然一板，“二師兄。”

  呂秋笑容陡然僵住，根本來不及躲閃，後邊風聲剛起，腦袋一沉，兩眼便徐徐陷入黑暗之中。

  呂秋收入眼中的最後一幕，是以往從未在蕭淩妖臉上見過的神情——

  無比柔和。

  隨同李知言上山的人高高瘦瘦，白衣白麵，右臂空蕩蕩，甫一出現，林落微和段寒就已無法挪開眼睛。

  兩人雖未見過此人，卻都對其身份心知肚明——繡衣十三執符之一，荊州執符明夷。

  不過隨後，兩人的目光又不約而同越過明夷，落在了後方一眾繡衣執劍身上。

  三十餘位煞氣騰騰的執劍之中，有一瘦小身影隱在其中，雖不起眼。可在林落微段寒這兩位極境武人眼中，便如黑暗中的燈塔一般明亮。

  極境！

  繡衣此番上山，來了兩位極境！

  段寒目不轉睛盯著那一位繡衣執劍，咽了口口水，不確定地對閔業道：“閔兄，明執符身後的，可是當年那一位？”

  閔業也已注意到那人，動了動口，皺紋輕輕顫抖，眼中又是激動又是黯然。

  他忍著沒有回答，但與回答已經無異。

  “錯不了。”林落微代替閔業回道。

  她對此刻上山一行人淡然相視，頗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

  其餘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三人在打什麽啞謎，待有些年長者看清三人目光所及的來人麵相，似是想起了什麽，紛紛色變，口中卻噤若寒蟬，不敢，也不願在此刻出聲。

  與唇邊笑容若隱若現的明夷遙遙對視，林落微無人能夠窺探的心中，早已焦灼萬分。

  在蕭淩妖現身，段寒讓步的時候，她就明白蕭淩妖身份暴露，擔憂起李知言的去向，想不到好不容易熬過論劍，最不想看到的局麵還是來了。

  天柱峰隻有一條上下山的道路，此時被氣勢洶洶的來者堵住，真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堪稱一座渾然天成的囚牢。

  身為新任七殺的蕭淩妖要脫身，就得直麵兩位極境殺出去。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急火燎思忖時，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林落微小指在無人能夠察覺的情況下輕輕勾了勾。

  身處衡山弟子中的齊霜霜臉色微變。

  在林落微一劍回風落雁助葉沉步入二品之境後，她便行使劍侍本分，背負上紫檀劍匣，替林落微保管池魚。

  此時此刻，她能察覺到背後紫檀劍匣裏的輕微躁動。

  遙想兩月前石潭鎮的情形，齊霜霜反手一巴掌拍住劍匣，似是怕晚了出意外，又探出另一隻手，匆匆解下劍匣抱在懷裏。

  緊緊的，大有誓死不放的覺悟。

  飛速做完這一切，她才咬著下唇，恨恨瞪了眼蕭淩妖，

  小姐如今貴為衡山掌門，決不能再意氣用事了，想替這小子出頭？沒門兒！

  山道那邊整齊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

  繡衣的名頭實在太響，即使泰清山弟子們自認兗州第一大派，平時趾高氣昂的，可在繡衣麵前，大多數人連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見到門下弟子模樣，段寒心中不免哀歎，當即朝著來人拱手道：“在下泰清山副掌門段寒，久聞明執符大名，今日竟有幸一見，不虛此行了。”

  頓了頓，他有故作責罰的看向李知言，“知言，你為何不早些告知我明執符要來觀戰，若不然，論劍也可推遲幾日，好叫明執符親臨指點。”

  麵對明夷，段寒的語氣近乎諂媚，但並沒有人覺得不妥。

  如今江湖上，無論背地裏對繡衣再如何不齒，將繡衣罵得狗血淋頭，恨不得剁成碎肉喂狗，可是明著，幾乎沒有哪個人哪個門派敢對繡衣不敬。

  畢竟，他們所處的江湖屬於大胤。

  作為大胤的利劍，繡衣身後有天下第一，有攝政王，有大胤百萬虎狼之師，足以踏平任何膽敢與其作對的存在。

  不過，那明夷自從一入眾人視線，其陰測測的目光便始終沒有離開過林落微。待近了峰頂，聽到段寒出聲，他那張天生慘白的臉上才咧出笑意：“美人國色，看來閣下便是林掌門?”

  竟徹底無視了段寒。

  林落微不卑不亢頷首致意：“見過明執符。”

  隨即又向其後方道，“師祖回了衡山，何不大大方方一見?”

  師，師祖?！

  此話一出，本就安靜的天柱峰鴉雀無聲。

  蕭淩妖眉峰輕挑，震驚之餘，心底某些疑惑水到渠成，豁然開朗。

  那人二十年不見蹤影，原來是入了繡衣?！

  不過，跟在明夷後邊繡衣們一派肅殺，無人出麵，待明夷輕笑道：“薑望，且出來見見你的後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