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以前五嶽論劍時，因為衡山輕雁陣太過厲害，其他門派出現過取消劍陣切磋的聲音，後來又不了了之。

  話不多表。

  由於段寒的古怪態度，泰清山弟子不敢造次，衡山弟子又自覺葉沉蕭淩妖勝之不武，臉上無光，雙方一上場彬彬有禮互道身份，一改前兩輪緊張、互相敵視的氛圍。

  校場邊，蕭淩妖攤著鮮血淋漓的手，由呂秋幫忙包紮。

  “小色鬼，還劍。”

  膚如凝脂的葇夷出現在視線中，不知不覺的，葉沉來到了近處。

  蕭淩妖還沒來得及回應，右手手掌突如其來一陣劇痛，便是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再去看捏著自己右手的呂秋，小眼睛瞪圓，不可置信看看葉沉，又看看自己。

  顯然，小色鬼三個字徹底驚到他了。

  葉沉眼神閃了閃，俏麗臉龐卻並未有所變化，一對妙目不加掩飾流露出冷意，冷冰冰地俯視呂秋。

  呂秋心虛地低下頭囁嚅道：“我什麽都沒聽到，真的，什麽都沒聽到~~”

  他心中又是迷茫又是竊喜，迷茫的是不知道為何蕭淩妖和葉沉似是舊識，竊喜的是，這聲小色鬼，甚是親密哪~~

  恩公就是恩公，跟這位楚楚動人的葉師姐竟然都有一腿，深藏不露！

  瞧見呂秋神情，蕭淩妖也是一陣心虛，忙是抬起攥著名門的左手。

  頓了頓，又停住。

  他的目光，落在了名門劍上。

  原本如玉般無瑕的名門，現在從劍身到劍尾都血跡斑駁的，猙獰極了。

  蕭淩妖幹笑兩聲，連忙收回劍，在衣服上擦拭，可單手難以施為，越擦，反而將尚未幹涸的血跡抹開了。

  葉沉柳眉微蹙，蓮足一踢一挑，直接運用巧勁將名門踢離蕭淩妖左手，抄入自己掌心。

  對於那一處處的鮮紅，葉沉沒有任何顧忌，一手攥著血跡斑斑的名門，一手拿香帕細細擦拭。

  美人拭劍，非但不顯殺氣，反而賞心悅目。

  這一幕，頓時吸引眾多目光，連校場中雙方擺陣開戰的昂然氣勢，都被這大飽眼福的動作壓了下去。

  “多謝葉姑娘借劍之恩，要不是有名門在，第一場我就得敗了~~”

  蕭淩妖出聲時，不動聲色看了眼林落微。

  自己能勝方寒，不僅是仗著名門之利，還有當初在煙雨樓林落微用琴音控劍的啟發，若不然，自己也不會靈機一動想到將無影絲纏在劍尾的奇招。

  觀戰台上，林落微五感敏銳，察覺到蕭淩妖在看她，便向蕭淩妖投回似能消解冰雪的柔和目光，隨後才繼續觀看兩派弟子劍陣較量。

  葉沉將兩人的“眉來眼去”盡收眼底，心中無端端冒出火氣，她冷哼：“虛情假意，你要謝，難道不該直言如何報答我?”

  報，報答~~

  呂秋手一抖，好在這回抓捏著包紮用的布條，沒有捏痛蕭淩妖，他低著頭強忍說話衝動，內心在呐喊——以身相許啊！

  如此良機，恩公快用力跟我念，以！身！相！許！

  隻可惜，蕭淩妖沒能聽到呂秋內心的聲音，他愣了下，便是苦笑。

  葉沉這幾句看似無心之說，實際上是意有所指。

  前幾天季長垣短暫離開潭底見葉沉的事，蕭淩妖早已知曉，也從季長垣口中明白了葉沉的意思。

  義盟。

  為了義盟的安危，葉葉沉當初一直催自己離去，好和七殺撇清幹係，如今為了義盟，又處心積慮想要拉自己回去。

  葉沉心中除了義盟，難道已沒有容下其他的位置嗎?

  蕭淩妖心有戚戚，想了想便道：“葉姑娘，我~~”

  “閉嘴。”葉沉突兀地一聲嗬斥。

  蕭淩妖微微一怔，再看葉沉，那雙蘊起浩渺煙波的水眸死死盯住校場，似乎不敢分神錯漏分毫。

  校場中，各結劍陣的兩派弟子正打的火熱。

  這一下轉過目光，蕭淩妖也看呆了。

  以陸青山為首的衡山弟子，竟仗著飄忽不定的衡山輕雁陣掀起了上三品蘊意高手才能掌控的風。

  雖微弱，卻貨真價實。

  風過處，泰清山弟子節節敗退，屢屢處在潰不成軍邊緣。

  葉沉眼神放亮，不住喃喃自語：“難怪~~難怪我始終不得其法，原來結成劍陣，竟能以技巧模仿意境，若是本就蘊意之人成陣，意境便會被技巧硬生生推上一層境界~~”

  觀衡山輕雁陣，又印證至自身師承，葉沉雙眸明滅反複，漸入迷茫。

  不多時，場中勝負落定。

  衡山七弟子流散無形，一次解陣穿插，將泰清山陣勢衝散七零八落。

  第三輪，衡山勝了，可微弱山風未止，甚至掀起眾人衣裾，越刮越大。

  校場邊，有人忘我舞劍。

  天柱峰上騷動漸起。

  林落微目光微動，看到舞劍之人曼妙身姿，迷茫神色，便知她心之所至，卻依舊不得其法。

  林落微顧不上其他，瞬息掠下觀戰台，立於校場中時，一聲劍嘯輕吟自天外而來。

  那柄通體湛藍的池魚流星般墜至，懸在她身前三尺虛空，似有一隻無形之手捏著劍柄，徐徐擰轉。

  林落微探手取劍——

  “葉師妹且看好了，這一式名為~~”

  “回風落雁。”

  天柱峰上，俱驚。

  以至於第五輪論劍結束，眾人仍舊意猶未盡，愣愣地看看校場，看看葉沉，又看看林落微。

  無論先前五輪論劍發生過什麽，盡被那一劍奪去了光彩。

  那是真正的極境一劍。

  因為那一劍，天柱峰校場麵目全非，像是被雲層中探下的巨大龍爪狠狠犁過一遍。

  因為那一劍，名為葉沉，助衡山贏下第一輪論劍的美豔女子直入二品之境。

  也因為那一劍，淩逸之生出了絕望。

  從衡山弟子由衷敬仰的目光中，他清楚意識到屬於他和他父親的衡山已經過去，從今往後的衡山掌門，姓林。

  衡山，必將經由林落微之手重新崛起，與他淩逸之再沒有任何幹係。

  看到淩逸之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段寒輕輕一歎，目光複雜。

  老實說，他知道林落微已有真境之相，可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林落微距離真境竟然隻差臨門一腳，那一劍屬於瀟湘八劍的回風落雁雖仍在極境，卻已直指武道本質，否則，也不可能生生將葉總鏢頭的孫女推入二品之境。

  換句話來說，若是方才由季長垣使出回風落雁，對葉沉而言根本沒有什麽益處，季長垣的極境和他段寒一樣浮於表象，是照著前人足跡施為的死招。

  能看到這一劍，摸清林落微底細，今日論劍雖輸，卻一點都不虧。

  而且今日五輪論劍，泰清山僅勝了後兩輪，但在所有清楚事情進展的觀戰者眼裏，泰清山實際是勝了的。

  第一輪泰清山掌門大弟子李知言未至，段寒又送給葉沉足夠的調息時間。

  第二輪蕭淩妖下場之後，衡山已無人可用，而泰清山仍有五位掌門弟子未上。

  於情於理，這兩輪都應該算作泰清山勝。

  不過有副掌門段寒發話，即使在場大多數泰清山弟子對這個結局有所異議，仍是按捺住心中不甘，坦然接受了。

  名門大派的風骨，可見一斑。

  ~~

  身邊略顯興奮的吵鬧聲稍靜，緊接著便是逐漸趨近的腳步聲。

  蕭淩妖仰起頭，一張稍顯稚氣的少年麵孔映入眼簾。

  段寒之子，段來。

  脫離已準備集結下山的泰清山陣營，段來穿過校場，於眾目睽睽中來到蕭淩妖麵前。

  他將琳琅劍拋在蕭淩妖跟前：“我爹說了，此劍留在你這裏，待方師兄日後養好傷，再讓他找你取劍。”

  蕭淩妖便點了點頭。

  求之不得。

  他和方寒沒多大仇怨，可方寒其人，蕭淩妖自認看的明明白白，為了林落微，他想要防患於未然，找準機會扼殺之。

  “還有~~”段來用力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道，“你傷我三位師兄，遲早我也要找上你，替三位師兄討回公道。”

  段來說的自然是石進楊叛蕭子顯，方寒並不在內。

  段來自幼在泰清山長大，這三位少則三年，多則十年，都與他私交甚篤，因此他真情實意撂下此話，並無半點惺惺作態。

  蕭淩妖微微一笑：“隨時恭候，隻希望別讓我等太久。”

  段來這人直來直去，驕橫了些，倒並不是讓人太討厭，比方寒那種表麵謙遜實際上內心陰暗的人不知要強到哪裏去，蕭淩妖也樂得給這少年一點盼頭。

  段來冷哼一聲，背過身離去。

  蕭淩妖拾起琳琅，看看這柄富貴逼人的寶劍，目光越過段來，與段寒對了一眼，隨後各自挪開。待段來回到段寒身邊，泰清山眾人集結已完畢。

  段寒向早已互相告過辭的別派人士點頭示意，便如來時那樣，帶著泰清山一行浩浩蕩蕩準備下山。

  林落微領著衡山諸位長輩，在山道邊相送。

  可客套話尚未來得及啟口，林落微秀眉一蹙，遙遙看向山下。

  段寒愣了下，隨即瞳孔微縮，眼中流露出凝重之色，與林落微一同望向山下。

  那裏，蜿蜒曲折的山道盡頭沒入層層疊疊的山林和雲霧之中，看不清任何東西。

  其餘人見此情景，顯然也意識到不對，順著兩位極境強者的目光紛紛遠眺。

  山道邊的異動，盡數落在衡山弟子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