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蕭子顯一戰剩餘的兩成內氣，在避過方寒足足百招後幹涸，身體也在屢次交鋒中接近崩潰，四肢百骸似在同一時刻開裂，刺骨疼痛無處不在。

  蕭淩妖心中再無內氣暴漲後自覺天下無敵的狂妄，有的，隻是跌落塵埃的空虛。

  氣機微弱的七品之境，硬接四品武人一劍就無法站起，這才是自己真正的實力。

  感受到蕭淩妖的孱弱，方寒冷笑著緩步逼近：“多謝你那日款待，才讓我得以意識到自身不足，痛定思痛拜入泰清山。”

  頓了頓，方寒又將目光投向林落微，“也多謝林掌門了。”

  林落微麵色波瀾不驚：“不謝。”

  觀戰眾人一陣莫名其妙，方寒以實力壓倒蕭淩妖，嘲諷般地謝蕭淩妖也就罷了，還謝林落微？

  那柄琳琅落入蕭淩妖之手，難不成還是林落微授意？

  一時之間，眾人壓低聲音，互相打聽起消息來。

  看到如此情形，段寒臉色變了變，眼中流露出不喜。

  身為見證了一甲子江湖風雲的前輩，段寒由衷地希望衡山泰清山兩派合並，將林落微這等天賦異稟的人物納為同門，這方寒報仇便報仇，得意忘形去招惹林落微做什麽，莫非真以為拿住了林落微去煙雨樓的把柄，能當做籌碼？

  愚蠢！

  段寒心中怨怒，卻沒有當場發作，心說等下了衡山，就好好管教管教方寒，讓他認清名門大派該有的作風。

  眼見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圍盡是討論林落微的竊竊私語聲，方寒洋洋得意看向蕭淩妖，把玩著手中琳琅劍鋒：“你若識趣，跪下來向我泰清山認輸，我便留你一條胳膊一條腿頤養天年，如何？”

  他清楚，像蕭淩妖這種人，自己越是嘲弄，對方越不會認輸，他之所以說出這些話，不僅僅是因為得意，還存了想激怒蕭淩妖，以期抓住破綻一擊製敵的想法。

  畢竟有泰清山三位掌門弟子失蹄的前車之鑒，即便親眼看到蕭淩妖單膝半跪、無力再戰，方寒也不敢大意。

  果不其然，蕭淩妖那雙早已血紅的眸子裏溢出無法抑製的怒意，惡狠狠啐了一口：“做夢！”

  方寒笑笑，不以為意道：“若不然這樣，我去煙雨樓替你贖個肯從良的姑娘，照料你下半輩子？”

  煙雨樓~~

  段寒瞬間眉頭擰起，他已不願去看林落微臉色，更不想聽到在場眾人討論什麽，當即怒喝道：“速戰速決，逞什麽口舌之利！你的劍術莫非全練在嘴皮子上了？”

  方寒步子一頓，愣了。

  他萬萬沒想到，訓斥自己的人竟然是段寒？

  豈有此理，自己明明是在替泰清山出氣，替你們三位不爭氣的掌門弟子出氣！

  方寒眼底閃過一絲怨毒，稍稍吸了一口氣，果斷壓下內心憤懣：“謹遵師尊教誨。”

  就在他說話時，蕭淩妖向後退了半步，似乎想逃。

  “休想逃！”方寒一聲獰笑，如禿鷲般撲向前方。

  下一刻，他內心警鍾大作，足尖猛地一頓，就見前方一柄無人操控的玉色長劍迅若閃電，直奔麵門而來。

  蕭淩妖慌不擇路，竟孤注一擲選擇了棄劍。

  方寒唇角勾出一絲得逞笑意，側了側頭，任由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從左頸一寸處堪堪擦過：“等著你呢，終於沒招~~呃~~”方寒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捂住左頸。

  滾燙的鮮血從指縫中流出，很快浸濕了手背。

  而蕭淩妖手中，是那柄名劍榜上第七的名門。

  就在方才一瞬，那柄名門去而複返，擦過他的左頸回到蕭淩妖手中，差半寸就要斬開他的喉嚨。

  “仙，仙人劍！”

  方寒兩眼陣陣發黑，方寒清楚，即便沒被斬開喉嚨，左頸也是要害，若不下場醫治，多流一會兒血，自己就要交代在天柱峰了。

  他一劍蕩開蕭淩妖隨之而來的攻擊，嘶聲道：“認輸，我認輸！”

  全場已是嘩然，長劍脫手竟能去而複返，難道如方寒驚呼的一樣，真是傳說中的仙人劍？

  蕭淩妖遺憾地收劍。

  方寒之前去謝林落微，提起煙雨樓，他便知道方寒無可救藥，日後心中惡念滋生，必定會成為禍患，因此他心中起了殺意，但可惜力竭，哪怕取巧傷了方寒，也無力在方寒認輸前補上一劍。

  方寒一認輸，已有數位泰清山弟子竄出，扶他在校場中坐下，小心翼翼醫治。

  而蕭淩妖，緊握名門的手掌鮮血淋漓，他絲毫沒有顧及，當著眾人的麵取下已經嵌在手掌裏的染血絲線。

  無影絲。

  當初無影絲被董宣挑斷，蕭淩妖仍舊將其留了下來，隻可惜入手時無影絲有十丈來長，如今最長的一段也僅剩下兩丈，一開始方寒上場時，蕭淩妖就已將無影絲纏在了名門劍尾，以備不時之需。

  終究，還是派上了用處。

  蕭淩妖齜了齜牙。

  五指連心，無影絲嵌的最深的地方，已經觸到指骨了，饒是他忍痛的功夫一流，此時也忍不住發出低沉的吸氣聲。

  眾人看到蕭淩妖從小心翼翼從手掌中取線的一幕，頓時明白方才一下棄劍突然逆轉形勢的因由。

  “你使詐！”

  有泰清山弟子怒道。

  置身鋪天蓋地而來的質疑聲，蕭淩妖隻是平靜地看著段寒。

  後者那張天庭飽滿的富態老臉，此刻陷入了掙紮之中。

  這算使詐嗎？

  顯而易見，算。

  論劍，交流的自然是劍術，從昔日五嶽到如今兩派，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誰會用劍術以外的其他招數，當然，若是事先明說也就罷了，可在蕭淩妖出手之前，連段寒都沒注意到那根纏在劍尾近乎透明的絲線，此舉無異於暗算。

  但是~~

  非要說的話，段寒反而有些欣賞蕭淩妖。

  誰能料到一個已經被打回原形的七品武人，竟能出乎所有人意料，生生逆轉勝負。

  此子能成為新任七殺，確實有其獨到之處。

  這一下，段寒徹底篤定了要化敵為友的心思。

  他收起陰沉臉色，壓下心底所有怒意，對林落微道：“林掌門，看來下一次論劍，貴我兩派得事先擬定些規矩了。”

  林落微深深看了一眼段寒，道：“段前輩說的有理。”

  兩人沒有絲毫避諱，說話聲音就這麽輕而易舉傳入了所有人耳中。

  泰清山弟子懵了。

  初時還以為段寒要替方寒出麵，可是等聽到林落微附和，段寒未接任何質問，他們這才意識到段寒的意思——

  下一次擬定規矩，這一次就算了。

  “副掌門，此事~~”

  坐在段寒左側的泰清山長老忍不住出聲，可隨即便在段寒警告眼神下咽回聲音。

  校場邊的泰清山弟子看到這一幕，已經有些麻木了。

  淩逸之和石進受傷時，段寒明明擺出的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可開始論劍後卻一而再再而三忍讓，退避，究竟圖的什麽？

  莫說泰清山弟子想不明白，連衡山弟子也同樣莫名其妙。

  他們欣喜於蕭淩妖又勝一輪，但也忍不住腹誹蕭淩妖見不得光的手段，因此泰清山弟子義憤填膺質疑時，衡山弟子大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出聲替蕭淩妖說話。

  可泰清山副掌門竟忍了~~

  連輸兩輪，理應如喪考妣的狀況也並未在泰清山眾人臉上出現，難不成泰清山不再看重論劍，想將唾手可得的勝利拱手讓人？

  一點都說不通啊，那泰清山興師動眾掌門弟子齊出又為了什麽？

  整座天柱峰，已經因為段寒的一反常態而陷入詭異的寂靜。

  眼下的情形因何而起，蕭淩妖心知肚明，既然段寒有意示好，他索性承了這份情，畢竟對衡山對林落微而言，他和泰清山交好，能減輕來自泰清山的壓力。

  念及此處，蕭淩妖便不卑不亢朝著段寒作了一揖，抬起腿剛要離場，身子卻晃了晃，一個踉蹌，眼看著要栽倒在地。

  連戰四場，他不隻內氣耗盡，身體也已脫力，能強撐不倒，全是因為一直處在繃緊精神的狀態中，有些忘我，一鬆懈，自然而然落回殘酷現實。

  呂秋一直全心全意牽記在蕭淩妖身上，見勢不妙，一下子越過七八丈距離抄住蕭淩妖，盡顯靈活本色。

  呂秋攬著蕭淩妖回到衡山陣營，衡山弟子主動散開一塊空處，給蕭淩妖留出席地而坐的位置。

  “第二輪，又是我泰清山敗~~”

  段寒起身，簡單說了幾句激勵弟子的話，便宣布第三輪論劍開始。

  他心平氣和，事已至此，論劍勝負早就不重要了。

  話音落定，衡山一側陸青山穆貞兒季飛流再度上場，隨三人同去的，是包括齊霜霜在內的四位五品弟子。而泰清山陣營，同樣上了三位掌門弟子和四位五品弟子。

  唯一的區別在於，泰清山三位掌門弟子整暇以待，並未耗費過絲毫氣力，而衡山三位掌門弟子各自力竭過一次。

  不過這一輪在所有人眼裏，並沒有什麽劍拔弩張的氣氛，純粹以切磋為主。

  因為，這一輪的勝負早已定下了。

  雙方劍陣人數等同，並不代表實力就能相提並論，即使陸青山三人有過消耗，依舊沒有人看好泰清山。

  衡山輕雁陣獨步天下，能容任意人數入陣，衡山一方之所以隻出七人，是因為泰清山最強的劍陣必須七人成陣，衡山遵循過往舊例，遷就著泰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