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泰清山副掌門在此，為何有人膽敢出手偷襲自己？

  蕭子顯想不明白，也來不及想明白。

  麵前幾近瘋狂的劍光又至。

  他舉劍相迎，左腿又不聽使喚地本能向前躲避。

  陡然間，蕭子顯失去了平衡。

  ~~

  輸了。

  蕭子顯輸了。

  當他慘嚎著被泰清山弟子抬離校場時，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靜靜看著留在校場中的人。

  氣機流轉之下，那些細碎傷口暫時愈合，血已止住，可斑駁血痕攀附周身，讓那人形同屍山血海裏爬出的惡鬼。

  在惡鬼手中，泰清山第十二位掌門弟子蕭子顯失去了半截左腿。

  誰都沒能想到，那柄名為乘風、衡山掌門二弟子坤靈的佩劍，被蕭淩妖刺入地麵來不及取走的寶劍，竟巧之又巧地阻隔在蕭子顯後退路徑，成了一道讓蕭子顯敗退的催命符。

  所以，蕭子顯輸在了運氣?

  不。

  看清校場中那雙血絲密布、卻依舊平靜如初的眼眸，眾人便已明白一切。

  乘風留在那裏，是蕭淩妖刻意為之，為的，就是給蕭子顯一個出其不意。

  否則，蕭淩妖也不會選擇以命搏命，換來蕭子顯迫不得已應下所有招式，逼其無暇思索，連他人提醒都顧不上。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在眾人看來，蕭子顯輸的有些冤。

  蕭淩妖反攻時，蕭子顯明明有無數個取勝的方法，偏偏挑了最保守的方法，這才落入蕭淩妖圈套。

  他輸在太過愛惜羽毛，自認勝券在握，不肯用一些小傷來換取勝利。

  可眾人又覺得，蕭子顯輸得似乎也不冤。

  將心比心，如果換成他們來，有完好無損擊敗敵人方法，又怎麽會不選，反而去跟一個妄圖撕咬自己的可怕對手換傷?

  看到眾人眼中的遲疑，段寒心中隱隱發寒，竟莫名生出後悔之意。

  這新任七殺連勝三人，足以讓所有人看清其心機深沉，心狠手辣，一身傷痕又分明是身經百戰之輩，日後一旦與其餘七殺匯合~~

  不，是與那個不講道理的黎沉秋匯合，天知道要掀起何等風雨。

  今日泰清山和他結下仇怨，無論怎麽想都是一樁錯事。段寒悄然摩挲著紫檀木椅的扶手，心情焦躁。

  他清楚蕭淩妖內氣幾近枯竭，再來一人，不，或許是兩人，就能輕易將他拿下。

  可是真看到了勝機，段寒竟莫名猶豫，陷入兩難。

  接連三人都沒有將其拿下，段寒那顆因為看到石進斷手而暴怒的心已冷了下來。

  泰清山此次損兵折將，做了一筆賠本買賣，接下來是繼續糾纏下去，和新任七殺不死不休，還是賣新任七殺一個好，主動低頭？

  倘若在年輕時了無牽掛，根本無需想，段寒必定殺蕭淩妖而後快，可是如今，他背後站著一座泰清山~~

  沒等段寒想清楚，泰清山陣營中又有一人出列。

  那是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和季飛流齊霜霜年紀相仿，十五六歲模樣。

  少年尚未自報姓名，蕭淩妖已從觀戰眾人的私語聲中得知了他的身份——泰清山第十三位掌門弟子公羊謹，泰清山四品掌門弟子中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位上三品弟子的人，雖未領悟泰山鎮嶽劍的真意，卻不會比石進弱多少。

  一位勁敵啊~~

  蕭淩妖喉頭動了動，咽下一口口水，口中鐵鏽味稍稍淡去。

  那是血的味道，也是興奮的氣息。

  雙劍在手，他冷冷架起劍勢：“請。”

  等了下，卻見公羊謹緊咬下唇，麵色猶猶豫豫，始終沒有抬劍，甚至，手不在劍柄，劍都沒有離鞘的意思。

  再看其腿肚子哆哆嗦嗦，蕭淩妖心中大定。

  顯然，見識過三位師兄缺胳膊斷腿黯然離場，這個前途無量的少年戰意已失。

  蕭淩妖掃了一眼泰清山弟子，先前那些叫喊聲最大的目光躲躲閃閃，嘴巴早已偃旗息鼓，眼裏懼意深重，沒幾個人膽敢回視自己。

  無論自己將會迎來什麽結局，是生也好是死也好，泰清山的慘烈在蕭子顯被抬下場時就已經注定——

  三戰連敗，石進和蕭子顯一個失去一條手臂一個失去一條腿，等於絕了武道之路。

  泰清山，經不起第三個掌門弟子的損失了。

  倘若公羊謹再讓自己撕下一塊肉來，這位有望成為上三品高手的少年失去一隻手，一隻腳，就算泰清山今日論劍勝了，又何以言勝？

  “請。”蕭淩妖又邀戰。

  公羊謹身體一僵，下意識撫上劍鞘，手指顫顫巍巍的，竟仍是沒敢拔劍。

  天柱峰上一片寂靜。

  泰清山弟子沒有怪罪他，衡山弟子也沒有嘲笑他，畢竟，他才隻是剛剛束發的少年，一直待在世間最溫暖的地方，不曾見過這等動輒賭上一生的戰場，而他要戰的，是一個將其三位師兄斬落劍下的猙獰惡鬼。

  也不知是什麽古怪心思作祟，許多衡山弟子明明希望蕭淩妖贏，希望衡山贏，此刻卻盼著公羊謹拔劍，去當一個斬殺惡鬼的英雄。

  此時蕭淩妖平靜如初，道出第三聲“請”。

  公羊謹臉色煞白，在眾目睽睽下退了一小步。

  他不敢拔劍。

  他真的不敢拔劍。

  甚至，連直視蕭淩妖傷痕累累的身體都做不到。

  那裏染著血啊，有那惡鬼自己的，也有三位師兄的，等會兒，還有可能沾上他的血~~

  “可以了，唉~~”

  觀戰台上傳來一聲輕歎，輕歎中，飽含著無奈和頹然，“謹兒，下去吧。”

  段寒終於出聲。

  公羊謹如蒙大赦，忙是慚愧地觀戰台抱拳，隨即，逃也似的匆匆鑽回泰清山陣營。段寒深深看了一眼林落微，見後者臉色淡淡，看不出任何喜意，便又看向了蕭淩妖。

  一老一少，直直對視。

  段寒看得出來，一個常年遊走在生死之際的人，不會因為區區生死而有所改變，蕭淩妖雖受名門劍的煞氣所激，心底最堅定的地方卻像他的手一樣，從未動搖過。

  他道：“貴我兩派，一戰定此輪輸贏吧。”

  觀戰台上，一眾泰清山長老大驚失色。

  一戰定輸贏？！

  明明蕭淩妖內氣所剩無幾，已沒有多大威脅，而泰清山四品掌門弟子足有五位之多~~

  其實從蕭淩妖現身的那一刻，他們就察覺到這位副掌門有點不太對勁，以其極重麵子的性格，聽到蕭淩妖出言頂撞時便該出手替衡山管教一番了，可偏偏段寒不僅沒出手，還允許出言不遜的蕭淩妖參與論劍。

  怪事~~

  不過，隨段寒前來的長老們都清楚段寒這位副掌門名義上和泰清山掌門平起平坐，實際上要高掌門一輩，他一言九鼎，定下的事除非坐鎮泰清山的那位真境親至，否則絕對無法改變，長老們欲言又止片刻，終是沒有出聲。

  他們不出聲，不代表所有人沒了聲音。

  林落微突然道：“段前輩憐惜後輩，我衡山又豈能不知進退，依我之見，也不必一戰定輸贏了，這一輪我衡山認輸。”

  段寒一怔，轉瞬間明白了林落微的意思。

  她要借機保全蕭淩妖。

  段寒麵色如常，內心已生不快。

  他本想借最後一戰勾回泰清山弟子喪失的膽氣，給泰清山挽回點大度的名聲，同時也能讓泰清山和新任七殺之間留下些餘地，一旦聽從了林落微的建議，餘地倒是留下了，膽氣和名聲萬難挽回。

  段寒猶豫了下，卻並未直接拒絕林落微，而是看向蕭淩妖道：“既然我和林掌門意見相左，戰是不戰，由你定奪吧。”

  段寒心中哀歎，自己這回啊，算是在七殺麵前徹底委曲求全了，好在聽蕭淩妖親口認輸，倒也能勉強給泰清山弟子留點顏麵。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

  今日的第二輪論劍，真是奇了。

  段寒放著即將到手的勝利不要，說一戰定輸贏，眾人勉強可以理解，應該是怕再有弟子折損。

  衡山式微，林落微卻放棄勝利的機會主動認輸，眾人也勉強可以理解，應該是為了彰顯衡山風骨。

  可最後段寒和顏悅色將選擇權扔給蕭淩妖，明顯是想成全林落微保全門人的打算，實在令人想不通。

  泰清山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堂堂泰清山副掌門，昔日清風劍門的一派之主，先是對著區區一個石廩峰雜役弟子不斷退讓，如今又在衡山掌門麵前退讓，莫非，段寒叛變了？

  如此一想，之前段寒莫名其妙留給葉沉調息時間，以至於葉沉三戰三捷，替衡山拿下第一輪論劍，似乎也說的通了~~

  將眾人微妙眼神盡收眼底，段寒心中滿是無奈，這些人哪，倘若得罪蕭淩妖後知道其真實身份，怕是早就跪下認錯了~~

  “在下不忍糟蹋段前輩美意，戰吧。”

  聽到蕭淩妖的回答，段寒愣了。

  林落微微微蹙眉，和蕭淩妖對了一眼，待看清對方眼中不容置疑的堅決，林落微便恢複雲淡風輕的神情：“既然如此，戰吧。”

  戰吧~~

  戰吧？

  短短兩個字，決絕而有力。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校場中孤獨屹立的身影。

  這人~~腦袋有問題吧？

  逞意氣也不是這麽逞的，傷泰清山三位掌門弟子，廢了其中兩位，好不容易等到對方副掌門憐惜弟子，自家掌門又幫忙找到台階下，竟還要戰？

  “不過~~”蕭淩妖話鋒一轉，對著段寒問道，“段前輩，在下可否親自指名對手？”

  “親自指名？”段寒眉峰一挑，頓時意識到蕭淩妖所想，“你想戰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