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一眾泰清山弟子驚疑不定、不敢相信他竟還能如此和氣的眼神，段寒有苦難言。

  蕭淩妖怕他一位極境翻臉，他怕的可是至境——

  黎沉秋。

  七殺之一，是那位霸道無雙的黎沉秋啊~~

  有傳言說黎沉秋已跌落境界，回歸真境，但再如何落魄，曾經煉真化至的真境強者，勢必比段寒那位促成泰清合並的真境老友要強上一籌。

  況且，他和老友背靠門派，而黎沉秋是一匹獨來獨往的孤狼。

  一旦得罪七殺，對上黎沉秋，泰清山的人多勢眾隻會成為掣肘，淪為高手相爭之間的祭品。

  江湖道義？

  黎沉秋自出世以來，行事隻有霸道，隨心所欲，從未講過道義~~

  就比如說多年前蜀中唐家有位後輩不小心擋了他的道，他不止砍了那弟子，竟還提劍殺上神機山，將那後輩前來理論的父親釘殺在唐家堡大門。

  又比如說江湖上那些曾經向他討教的高手，無論正邪，隻要出手了，從來沒有點到為止一說，無人能在其手底下生還。

  換而言之，若非他有三入龍城試圖刺殺攝政王的功績，若非大胤江湖將掀翻繡衣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那個名為黎沉秋的男子早該被大胤江湖當成人人喊打的魔頭。

  所以，七殺不能得罪。

  七殺二字不僅承載著與繡衣對立的江湖大義，還代表了能夠為所欲為的絕世武力。

  猶豫片刻，段寒道：“你既然想要參與論劍，便依你意思~~”

  在場無論是衡山還是泰清山之人，又或者觀禮者，都是麵麵相覷，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離奇的事情。

  泰清山副掌門段寒，竟服軟了？

  對著區區一個石廩峰弟子，段寒竟服軟了？！

  這時，又聽段寒話鋒一轉：“不過，刀劍無眼，你傷了逸之，可別怪我泰清山弟子下手不知輕重~~”

  蕭淩妖微微一笑，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自己找到了台階下。

  他道：“那是自然。”

  圍觀眾人紛紛恍然。

  原來如此！

  段寒擱置傷人之仇，答應這驕狂的石廩峰弟子無理要求，原來是給了泰清山弟子一個報仇的機會。

  林落微一直雲淡風輕，直到段寒蕭淩妖兩人自顧自敲定此事，她眉間才聚起一縷憂色，問道：“你要參與哪一輪論劍？”

  她知道，蕭淩妖如今的實力極為異常。

  七品仍是七品，但師尊季長垣種劍時留在蕭淩妖體內的內氣尚未來得及消散，足以讓蕭淩妖這兩日內比肩四品，而那柄種在他體內的極意之劍一旦不計損耗用出，至少能硬抗一品宗師十招。

  林落微出聲，段寒也意識到了不對，一言不發瞪著蕭淩妖，眼珠子直打轉。

  蕭淩妖想了想，道：“我不用季掌門種下的劍，你們就把我當成四品掌門弟子吧。”

  他使詐捏碎淩逸之肩胛骨，其實已經功德圓滿，完成季長垣的托付了。

  衡山如今缺的是時間，林落微已探得一絲真境之意，待日後晉入真境，淩逸之根本不足為慮，隻要借七殺身份替衡山拖延時間，林落微就犯不著殺淩逸之，讓衡山再次生出內亂的可能。

  而參與論劍一事，純粹是蕭淩妖自己想參與。

  蕭淩妖明白，連段來段寒都知曉了他的身份，自己待在衡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離開之前，無論如何也想給林落微執掌的衡山留下點什麽。

  段寒思忖了下，便點頭道：“可以，倘若你食言，再用那柄劍傷我泰清山弟子，哪怕拚著和衡山翻臉，我也要將你當場格殺！”

  段寒終於在氣勢上扳回一城，雖然他打心底認定蕭淩妖身為七殺，不會當眾食言。

  衡山掌門和泰清山副掌門都這麽說了，除閔業翦戰之外兩派其他不明所以的長輩也無話可說。

  至於早就摩拳擦掌的泰清山弟子，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並不明白何為種劍，也不明白為何蕭淩妖明明能傷淩逸之，卻硬是給塞進了四品弟子行列，但見到自家副掌門和長老都無異議，應當能算公平。

  既然如此~~

  第二輪兩派四品弟子之間的比試，本就是衡山最沒勝算的一輪，泰清山有十三位四品掌門弟子，又有一位四品的記名弟子方寒，而衡山隻有陸青山穆貞兒和季飛流，再加上一個蕭淩妖也就四人，足足差了十人。

  蕭淩妖此舉，無異於自尋死路。

  泰清山那些四品掌門弟子，已經不懷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蕭淩妖，計較該在哪裏刺個窟窿，好叫蕭淩妖後悔終生。

  “外甥~~”

  呂秋不禁打了個冷顫，他眼中映著泰清山弟子如狼似虎的眼神，小聲道，“外甥啊，你有勝算？”

  他雖心向蕭淩妖，可眼下也覺勝算渺茫，提心吊膽的，生怕蕭淩妖被憤怒的泰清山弟子戳成篩子，隻期盼能從蕭淩妖口中聽到一些囂張的話，好安下心~~

  蕭淩妖老老實實搖頭：“沒有~~季掌門說了，我內氣比一般四品弟子渾厚三成，但那是無根之萍，用一些少一些，而且我劍術低微，仗著內氣耗掉一兩個或許招架的住，多了難說，若不然，你以為人段前輩會好心好意讓我摻和一腳？”

  呂秋瞠目結舌：“那你還敢上？”

  “嗯~~”

  蕭淩妖頓了頓，“重在參與。”

  呂秋忍不住爆了個粗口：“參你娘咧！”

  轉念一想，蕭淩妖的身份是他外甥，娘不就是他大姐？

  罵人罵到自家人頭上了。

  呂秋縮了縮頭，一臉悻悻。

  在段寒示意下，校場中對峙的兩派弟子各自散去，回歸校場東西兩邊。

  瞅見泰清山人牆後露出淩逸之苦大仇深、恨不得要一口把自己吞下去的眼神，蕭淩妖默默別過臉。

  自己與淩逸之素未謀麵，一照麵就捏碎了人家肩胛骨，還仗著七殺身份狐假虎威，害得人家有仇沒法報，挺不好意思的~~

  “逸之，你的仇，師弟們會替你報的。”

  段寒虛情假意安撫了一句，事實上他狠話是撂下了，可如果泰清山弟子真傷了蕭淩妖，他怕是得有一陣子擔驚受怕，若泰清山弟子失手宰了蕭淩妖~~

  想到黎沉秋近日在汝南現身的消息，段寒頭皮發麻。

  那時候，要麽滅了此間所有人的口，要麽趕緊帶著泰清山一家老小投奔繡衣，反正不管哪個結果，泰清山都將成為大胤江湖的公敵，什麽天下第一劍派展望，都將成為鏡中花水中月。

  段寒打定主意，一旦蕭淩妖有被殺的可能，自己必須出手，就算打死自己門派的弟子也在所不惜。

  一顆心高高揪著，段寒沉痛道：“坤靈認輸，第一輪論劍便算我泰清山勝了，第二輪便由四品~~”

  “且慢。”林落微道。

  段寒覺得自己快對“且慢”二字有陰影了，看著林落微納悶道：“林掌門？”

  “第一輪論劍，我衡山弟子還未輸。”

  段寒一怔，眯起眼道：“林掌門，坤靈已認輸了。”

  他自然從段來口中聽過林落微和蕭淩妖去煙雨樓一事，明白林落微也是七殺身份的知情者之一，此時林落微出聲，難道是和新任七殺意見相左，不肯認輸？！

  如今的年輕人，屁事~~

  段寒心裏剛罵出聲，就聽林落微道：“師兄認輸了，但並不代表衡山已輸，葉師妹~~”

  衡山弟子人群中，有一明豔動人的女子款款步出，進入校場。

  段寒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微變。

  上三品！

  此地武人眾多，氣息混雜，饒是段寒身為極境強者，也無法察覺到隱藏在人群中的葉沉。

  西側那些未曾見過葉沉的人眼前便是一亮，有不爭氣泰清山弟子甚至生出了恨不得拜入衡山的衝動。

  先有那位清雅如仙的衡山掌門，後有這位空靈冷傲的葉師妹，壓得在場所有女子黯然失色，衡山弟子當真好福氣~~

  段寒蹙眉道：“這位是？”

  “本門劉長老雲遊時收的弟子，葉沉葉師妹，在外流連多年，最近才回歸本門，若不是衡山屢生變故，師尊早已收她做掌門弟子，接下來上三品之爭，便由她出戰。”

  “~~”

  段寒忍住罵娘的衝動。

  上三品高手又不是蔥，哪是說冒就能冒出來。

  什麽劉長老雲遊時收的弟子，那是葉沉，葉烽的孫女，那三個老不死的徒弟！

  段寒雖不認得葉沉，卻認得葉沉的三位師父，卓風情，卓風流，卓風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卓氏三老。

  聽清葉沉全名，他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數個畫麵，比如半年前卓氏三老路過泰清山討酒喝，酒至酣處說漏了嘴，說偷偷替葉烽調教出了一個好孫女，又比如之前也收到線報，葉沉帶著新任七殺赴襄陽的消息。

  一瞬間，段寒就已對號入座完畢。

  對啊，新任七殺都在衡山呢，曾經護佑他的葉烽孫女也在衡山，不是很正常嗎？

  段寒欲哭無淚。

  這都什麽事啊，怎麽莫名其妙的，黎沉秋，葉烽，這兩尊象征著當今江湖大義的大神，都站到了泰清山的對麵。

  他僵硬地笑笑：“衡山不愧是藏龍臥虎之地，劉長老收的好徒弟啊~~”

  衡山真有姓劉的長老？

  段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此時，衡山弟子們倒有些納悶了，他們心目中，葉沉一直是五品，為何掌門命她上場？

  聽到周圍衡山弟子竊竊私語聲，齊霜霜道：“葉沉姐是三品之境的高手”

  周圍衡山弟子一驚，立時喜上眉梢，齊霜霜和葉沉朝夕相處，她的佐證比林落微還管用，轉瞬間，衡山弟子的期盼眼神盡數聚焦，落在葉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