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清山弟子眉目間憂慮重重，衡山弟子則是意識到坤靈將勝，興奮至極，但無論是誰，在兩位一品宗師並未真正分出勝負之前，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不過片刻後，所有人都明白了，淩逸之不是慢，而是厚重。

  坤靈馭風為牢的同時，便是在以風為劍，一刹那能出千百劍，而囚在無形牢獄之中的淩逸之劍光越慢，竟沒有了先前左支右絀的感覺，那一劍劍越來越慢，厚重如山，每迎著坤靈的千百劍出一劍，非但沒有絲毫受傷，反而震得半山狂風輕輕顫動，隱隱有消散跡象。

  淩逸之竟生生扳回了劣勢。

  觀戰台上、校場邊緣，幾乎人人都是眼前一亮。

  有見多識廣的觀禮者喃喃自語：“泰山鎮嶽，大巧不工，果然不同凡響，若那坤靈再敢托大，仍舊單單用回風落雁劍對敵，怕是要遭~~”

  “我今次正是奔著泰山鎮嶽劍和瀟湘八劍來的，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哪！”

  “好一個鎮嶽，舉重若輕，以慢製快，泰山一直號稱五嶽獨尊，盛名之下確無虛士~~”

  眾人驚歎於泰山鎮嶽劍的強大時，早已遊刃有餘應對坤靈的淩逸之突然腳下一頓，於無邊劍光中定住身影，展劍速度竟也隨之驟降一籌，慢到了連下三品武人都不如、普通人也能輕易看清的地步。

  這一下莫名其妙的放緩，淩逸之招式破綻百出，狂風趁虛而入。

  迎著爭先恐後要將他蠶食的風，淩逸之徐徐揮出一劍。

  半山狂風猛地一顫，刹那間消散。

  就仿佛，淩逸之此刻揮的不是一柄劍，而是一座山。

  區區狂風，又豈能撼動一座頂天立地的山？

  觀戰台正中，林落微眸中詫異光芒一閃而過，膚如凝脂的指尖貼著杯沿，輕輕顫了顫。

  別看她神情淡然，其實自兩人交手時就已經焦灼萬分，一點都無法平靜，此刻看到淩逸之這一劍，心中更是掀起驚濤駭浪。

  她的左邊，段寒一如既往笑眯眯的，似對這一劍一無所覺，而右邊，閔業微張著口，臉上滿是無法言喻的震驚。

  而所有人眼中，淩逸之揮出這一劍還沒有結束。

  淩逸之牢牢定在原地，他對麵的坤靈也終於露出身形，掌中乘風劍根本未和淩逸之佩劍接觸，卻在直刺狀態下詭異地彎成了弓形。

  淩逸之一劍揮圓。

  嘭！

  一聲震耳欲聾的空爆，響徹整座天柱峰。

  兩個糾纏許久的身影終於分開。

  淩逸之依舊立在原地，而坤靈像是被一座大山悍然撞中，整個人彈飛十餘丈，看似輕巧落地的瞬間，以他為中心，方圓兩丈左右的青磚陡然崩碎，下沉足足三寸。

  周圍頓時鴉雀無聲。

  誰都沒料到淩逸之一劍之威竟恐怖如斯，輕鬆化解坤靈回風落雁劍不說，還將其拍開如此之遠。

  普通下三品中三品的武人自不必說，但是在場有三品蘊意境界的高手看著坤靈落地卸力的狼藉，臉色竟隱隱發白，自忖自己要是吃上這一劍，估計已成肉泥了吧~~

  校場邊緣，坤靈沉著臉向旁邊啐了一口血沫：“極意~~想不到淩師兄泰清鎮嶽劍精湛至此，已得一分極意，看來你和李知言誰能先入極境，還得兩說了？”

  極，極意？！

  這兩個字從坤靈口中說出，周圍從落針可聞的寂靜，一下子爆出洶湧如潮的嘩然，連泰清山弟子都皆是茫然、驚喜，甚至不知所措，似乎從未想到論劍時能聽到這樣美妙的消息。

  淩逸之臉上沒有得意，臉色微白，似乎揮出這一劍並不好受。

  緩了口氣，他才道：“我還差的遠著，精研數年，來來回回隻會這一劍，哪怕窺見一分極意，也當不得大用，倒是你~~”

  淩逸之目露惋惜，“你從七品入一品，隻用了七年吧？如若你也有南嶽氣數傍身，在一品之境蹉跎的三年時間~~”

  “住口！”坤靈怒吼著打斷了淩逸之的話，“又來離間我衡山，賊心可誅！”

  話音一落，他已憤然提劍上前，一青一黃兩個身影再度糾纏。

  這一回不止有風，甚至水氣氤氳，雲霧升騰，隱隱帶給人一種暴雨將至的沉鬱。

  “終於不再隻用回風落雁劍試探，坤靈動真格了。”

  “瀟湘八劍~~”

  觀戰眾人目放異彩。

  衡山終年雲霧繚繞，但此時籠住天柱峰的雲霧，並非是從別處山頭飄至天柱峰的雲霧，而是坤靈手底名動天下的瀟湘八劍所致，隻可惜坤靈火候不到，馭起這等天下一等一的水形劍意，隻聚起了半山水氣，若是由林落微那樣的極境高手使出瀟湘八劍，足以引水為龍，聚霧為雨，超乎常人所想。

  不過，這也已經夠了。

  瀟湘八劍一展，即便淩逸之複又拍出兩劍蘊含極意的鎮嶽之劍，僅僅隻能做到延緩坤靈攻勢，再也無法打出一劍拍飛坤靈十餘丈、落地地麵下沉三寸的聲勢。

  如淩逸之所說，他的泰山鎮嶽劍確實差的遠著，至少相比此刻使出瀟湘八劍的坤靈，隻有先前那一劍較為出彩，其他劍招竟都要比坤靈遜色一大籌，雖招招蘊意無誤，卻總給人一種除了那一劍、其他都不符合一品實力的感覺。

  段寒盯著場中兩個人影，目光閃爍：“可惜了，逸之這孩子半道出家，能鑽研出方才那一劍，已是極為不易~~”

  閔業鐵青著臉，沒有理會段寒，因為此時此刻，他已分不清段寒到底是真的惋惜，還是暗藏譏諷。

  觀戰台上其他人，衡山長輩大抵上也同閔業一樣臉色，而泰清山的長輩神情各異，但大多是譏諷、幸災樂禍，其餘門派的觀禮者俱是沉默，沒有不識趣到在此時出聲。

  但觀禮台上，終究還是傳出了一個清冷聲音——

  “淩師兄，劍術無分對錯，隻有立場，既然身在泰清山，何必又要留手？”

  竟是新任衡山掌門林落微突然出聲。

  而下一瞬，觀戰的所有人都發現，淩逸之的劍勢變了。

  厚重不再，仿佛洗去了一身塵泥，歸於飄逸，輕靈。

  浮於天柱峰的半山雲霧，終於在淩逸之劍鋒上凝出第一滴水。

  那是~~

  瀟湘八劍？！

  “痛快！”

  坤靈暢意長嘯，狠狠一劍逼退淩逸之，足尖點在青石磚上，濺起一潑清水。

  看著淩逸之踉踉蹌蹌向後撞破雨幕，坤靈斜揮劍鋒，在地上甩出一道血線。

  乘風劍恢複雪亮。

  他大口喘著粗氣，仰頭張口接過幾滴雨水，清涼入喉，勉強壓下喉嚨煙熏火燎的痛楚。

  天柱峰的風雨，漸漸小了。

  聚霧成雨，是瀟湘八劍臻至極境時才有的手段。

  原本以他這樣的一品宗師，根本無法將罩住天柱峰的雲霧聚成雨水，但是，此地有淩逸之！

  今日霧重，又有兩位一品宗師用同樣的瀟湘八劍生死相向，水意相融，竟碰撞出了堪比極境招式的效果。

  三日前走出祝融大殿時，困擾了坤靈三年的武道桎梏已隱隱鬆動，而今與淩逸之放手一搏催生出的這陣風雨，竟讓坤靈又捉摸到了一絲虛無縹緲的感覺，似乎隻要一伸手就能抓住那絲感覺，又似乎即使伸出手，也隻能撈回一場虛幻。

  當然，坤靈沒有急於一時，大敵當前，身處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容不下半點分神。

  他冷笑，看著那個左臂鮮血淋漓、無力下垂的狼狽身影：“淩師兄，十年了啊~~當初你引動衡山內亂，害的衡山分崩離析，差點傾覆，可曾有過悔意？”

  坤靈聲音洪亮，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

  淩逸之似立在雨中垂首思索，沉默不語。

  雨聲漸小，已蓋不住周圍竊竊私語聲——

  “內亂？十年前那次？”

  “好像是的，那時我還沒上山啊，聽之前離山的師兄們說，衡山上次論劍後發生過一場內亂，走了好多人哪。”

  “我也聽說了，據說以前咱們衡山人丁興旺，人數遠比如今多的多，當時飯堂去晚了都沒位置，隻能去門外蹲著吃~~”

  “哎，二師兄說他引動內亂，那這淩師兄豈不是前代掌門在位時的掌門弟子？”

  “好像是當時的大師兄？”

  “他娘的，這廝壞我衡山基業也就算了，做什麽不好，偏偏認賊作父，去泰清山！”

  “等等，你們在說啥，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俺也是！”

  “還有我~~”

  “來來來，我給你們講啊~~”

  這竊竊私語聲，大多來自於衡山弟子和外來的觀禮之人，泰清山弟子大多早就清楚淩逸之身份，反倒沒什麽動靜。

  衡山五年一次開山，二十歲的弟子便各有出路，因此經曆過十年前那次事件的弟子隻占了極少數，甚至其中大多數聚集在石廩峰。

  王金羽聽到自己峰內的弟子聲音越來越大，繪聲繪色講起當初那次內亂，臉上笑容慢慢僵住。

  他黑著臉轉向林落微：“掌門莫怪，等回去我就好好修理他們~~”

  林落微一臉平靜：“無妨，衡山過往而已，無論是對是錯，都犯不著刻意掩蓋，師兄如此大方道出，而我與他素未謀麵，也叫他一聲淩師兄，激他用瀟湘八劍，本就想看看他還有什麽長進。”

  隨即她冷漠看向麵帶愧色的段寒，“段前輩，見到此情此景，你可滿意？”

  段寒隻是苦笑。

  他的立場極是尷尬，與閔業交好是真，但是自從泰山劍派和清風劍門合並後，泰清山就是他的一切。十年前泰清山收容了昔日衡山掌門弟子淩逸之，他本就出聲反對過，奈何拗不過泰清山另外兩位主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