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季長垣又一次反問，似乎想直接叩開葉沉心門。

  葉沉臉色白了白，默不作聲。

  季長垣便輕歎：“我理解你的立場，但並不意味著我會讚同，你一心想為萬通鏢局複仇，隻在意他的七殺身份，他在意的，卻並不是這些啊~~你若一直心存此念，我隻希望你趁早放棄，否則於他於你，都不是一樁好事。”

  葉沉水眸眯起：“我若不肯放棄呢？”

  季長垣輕拍腰間劍鞘，神情有著不容置疑的瀟灑：“我輩武人，自然該以武證道。”

  “你~~”

  葉沉眉間湧起一股惱意。

  季長垣一番話，直接否決了她的打算，可葉沉又不甘心，引林落微傾向義盟一事本就希望渺茫，倘若此行連蕭淩妖都無法帶回，她在義盟中的聲音隻會愈發輕微。

  葉沉深吸一口氣，冷冷道：“誠然，我確實一心隻想著他的七殺身份，可季掌門又如何？為了衡山私利，囚禁七殺，就不怕我將此事抖露出去嗎？”

  “你不敢。”

  葉沉一怔，臉色微變。

  確實，她不敢。

  七殺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管暗地裏怎麽想，至少明麵上，整個大胤江湖都隻想替七殺遮著，好等七殺成氣候，再出一個像黎沉秋那樣的人物，她若是擅自抖出七殺行蹤，無論放消息是給江湖同道還是繡衣，都不是好事，隻會陷義盟於不義。

  “我想不明白~~”

  葉沉直勾勾盯著季長垣略顯渾濁的雙眼，似乎想看透他的內心，“季掌門早已不像這等大義凜然之人，為何要袒護他？”

  季長垣嘴角一勾，扯起皺紋滿麵的臉，隻笑了笑。

  他拔劍，劍尖指地，劃出一道筆直的線，橫亙在他和葉沉之間，橫亙在幽潭和葉沉之間，才道——

  “他是我衡山弟子。”

  ~~

  “師尊真這麽說？”

  殘破大殿之內，林落微盤坐蒲團，語氣有些納悶。

  她前方，是滿目瘡痍、看上去有些陰森的火神像。

  自從執掌衡山後，她終日盤坐火神像之前，從沒離開祝融峰半步，而祝融峰，也一直保持著當日兩位極境交戰後的模樣，林落微未曾派人打理。

  坤靈注視著她柔弱背影，目光複雜：“千真萬確~~”

  林落微沉默了一會兒，問道：“葉師妹呢，又說了什麽？”

  “她什麽沒說，便氣衝衝回了煙霞峰。”

  “衡山弟子~~”

  林落微若有所思，道，“我若是葉師妹，聽到師尊這話，隻會覺得遭受戲弄，葉師妹沒有拔劍相向，已是氣度絕佳了。”

  坤靈幹笑了兩聲。

  任憑林落微和葉沉兩人誰對對方有所評價，他都隻顧幹笑，不願涉足其中，本來夾在中間就挺難受的~~

  片刻後，林落微又道：“師兄，我方才收到線報，說李知言行蹤不明，連段前輩都無法找到他，興許會趕不上此次論劍，你可知他去了哪裏？”

  泰清山在衡山安插了探子，同樣的，衡山也在泰清山安排過眼線，一有風吹草動，便能得知對方消息。

  “李知言？”坤靈皺了皺眉，回道，“我已許久沒見過他了，他要趕不上論劍，豈不是好事？”

  林落微螓首輕搖：“哪裏稱得上好事，他若趕不上，你第一戰要對上的，便是那位了。”

  坤靈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眼神一黯，緩緩道出了那個名字：“淩逸之~~”

  殿內一陣死寂。

  坤靈抬頭仰望那尊火神像，目力聚焦，又似越過了火神像，在直視火神像後方殘破的祖師爺畫像。

  他一臉平靜，鄭重道：“師妹放心，隻要麵對泰清山弟子，無論是李知言還是淩逸之，抑或是其他貓貓狗狗的，我自當放手一搏，揚衡山威名。”

  “如此就好，我了解師尊看重此次論劍的心思，有師兄承諾，我也能安心了。”

  坤靈點點頭，突然目露猶豫，片刻後才道：“師妹，師尊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我觀他和葉師妹說話，都在強行忍著咳嗽~~”

  “師兄的意思是？”

  “幽潭冰寒，哪怕極境高手也不可能長久待在那裏，況且師尊還得時時刻刻分心護著那小子，若不然晚些時候，我們一同去請他上來？我們好言相勸，師尊又好麵子，即使沒有師叔他們看著，也不會擅自離開棲真峰。”

  林落微輕輕一歎：“我又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何嚐不想請他上來？可師尊此次是自囚，我不忍踐踏他的決心。”

  世事難兩全。

  坤靈默立多時，灑然道：“罷了罷了，我若忍心踐踏他的心意，也不會來找你出麵，我心中愧疚，始終難平~~唉，棲真峰我是不敢去了，赤帝峰天柱峰也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這祝融峰，能否容我棲身幾日？左右無事，索性待在兩位極境交手的地方，看看能否有些收獲。”

  林落微聲音清冷：“師兄請自便。”

  坤靈笑笑，便學著林落微一般席地盤坐，靜觀那尊千瘡百孔的火神像。

  師兄妹這一坐，便是三個日夜。

  大胤崇寧二十年，臘月十五，衡山和泰清山兩派論劍之日已至。

  坤靈起身，拍去滿身灰塵，唏噓道：“想想多年前，我們也曾這樣坐在一處，隻是當初是我指點你，如今風水輪流轉，觀你留下的雪泥鴻爪，就足以令我受益匪淺，師兄有愧哪~~”

  林落微也同樣起身，笑吟吟道：“若無師兄當初指點，又豈會有我今日？”

  “這話中聽，等來林掌門這句，我也算沒白耗三日~”

  坤靈哈哈大笑，轉身出門。

  林落微無奈一笑，忽然，她秀眉輕挑，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下一刻，在坤靈輕描淡寫踏出門檻的瞬間，祝融大殿內那尊殘破的火神像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聲，終於徹底粉身碎骨~~

  浩浩蕩蕩的人群，如蜿蜒盤踞在衡山的一條天龍，穿過山門，順著山道緩緩向上遊移。

  七位身著水紋青服的衡山門人走在最前，替眾人引路。

  緊隨其後的一撥人清一色黃衫，衣上繡東嶽山紋，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一位矮胖老者，一眼就知是此次論劍主角之一，泰清劍派。

  當然，世人叫順口了，隻稱其泰清山。

  泰清山一行末尾，一眾麵龐稚嫩的下三品弟子之中，段來悶悶不樂。

  他雖為泰清山副掌門段寒之子，但江湖上的出身遠不如拳頭管用，尤其是這種拋頭露麵時場合，需得依著泰清山武人之間尊卑規矩，他僅僅八品，便隻能棲身下三品弟子隊列。

  段來抬起頭，隔著密密麻麻的肩頭縫隙，看看前邊引路的六名衡山弟子，又看看那一名自稱天柱峰峰主的方臉漢子，心中有些惱怒。

  此次論劍，泰清山派出了一位極境，六位上三品長老，身為泰清山未來中流砥柱的十八位掌門弟子傾巢而出，又有五六品弟子三十餘人，下三品弟子六十餘人，可就是如此興師動眾的陣容，衡山竟隻派一位二品小宗師和六位中三品弟子前來引路，毫不掩飾的怠慢。

  泰清山弟子大多義憤填膺，若非看到副掌門段寒始終笑眯眯地與翦峰主談笑風生，他們早就應該鬧開了。

  不過，段來的悶悶不樂並非來源於此。

  他回過頭，望了望山腳方向。

  目力盡頭已瞧不見衡山那座巍巍山門，唯餘那些上山觀禮者形形色色的麵孔。

  段來目光在觀禮者之中飛快掃過，不出所料，仍是沒看到那個理應身在此處的熟悉身影。

  泰清山掌門大弟子李知言，依舊沒有消息。

  他和段寒父子倆私下裏合計了數天，始終想不出李知言知道新任七殺在衡山之後，會在這緊要當口去哪兒。

  最大的可能，是汝南？

  聽說黎沉秋現身汝南，李知言得知新任七殺的下落，去汝南給黎沉秋報信，似乎說的通。

  但在兩人看來，這也是最沒有可能的可能。

  黎沉秋一次突兀現身，便牽動了大胤近半數繡衣，汝南那地方，想來已經高手如雲，遍布繡衣耳目，別看李知言半隻腳踏進極境，是能輕易以一敵百的一品宗師，可一旦深入汝南，三步一卡五步一哨，走不了多遠就會被察覺，去報信隻會適得其反，以李知言的性子，應該不會如此不智。

  或者，李知言沒去汝南，黎沉秋也已不在汝南，兩人在其他地方碰麵？

  這個可能也被父子倆否決過了。

  他們知道，李知言一直在泰清山潛心修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極少出門遊曆，連北李名聲都是泰清山為其造勢，特意傳揚的，以李知言往日出行軌跡，沒理由認識黎沉秋。

  那其他可能呢？

  或許有，但是段家父子倆根本想不到了。

  畢竟隻要一想到七殺，便會想到黎沉秋，忍不住就要把李知言的行蹤往黎沉秋身上靠，其他無跡可尋的可能盡數掩蓋在了黎沉秋的光華之下。

  “唉~~”

  段來歎了口氣。

  本以為林落微當上掌門無法下場，此次兩派論劍勝負再無懸念，可偏偏大師兄沒了影，真是~~

  想到此處，段來又去看前方。

  那位三師兄淩逸之，此刻正倚坐在一張竹轎上打盹，兩位四品的掌門弟子一前一後抬著轎送他上山，甚是紮眼。

  這可是連副掌門段寒都沒有的待遇哪~~

  “段師弟~~段師弟~~”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