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沉便頷首：“此事且隨緣吧。”

  坤靈心不在焉嗯了一聲，叮囑道：“泰清山那幾位掌門弟子沒有哪個好相與的，盟主切勿大意。”

  他依舊一口一個盟主，並沒有改口。

  “倘若習慣輕敵，你認識的人裏邊，早沒了葉沉這號人。”

  說著，葉沉眼神轉為促狹，“二師兄啊，在衡山上便依衡山的稱呼，二師兄切勿大意。”

  坤靈啞然失笑：“謹遵葉師妹法旨~~”隨即聳了聳肩，“師妹一事，你我就此打住吧，以我如今立場，說多了，容易讓人生出誤解，至於他~~恕我無能為力，他此刻在的地方特殊，莫說是我，連師妹都不敢進入。”

  他，自然是說蕭淩妖，葉沉的第二個目的。

  葉沉微微蹙眉：“他在哪?”

  依常理來說，蕭淩妖既然將陳情托付給了林落微，那麽完全可以上山後用呂秋外甥的身份繼續隱在石廩峰，可葉沉在山上山下都沒打聽到蕭淩妖蹤跡，著實古怪。

  “他如今同我師尊日夜相伴，唔~~也不對，那地方隻有夜~~”坤靈道。

  葉沉臉色一變：“幽潭之底?！”

  沒等坤靈回應，她便自言自語道，“是了，隻有那地方~~難怪我打聽不到他的蹤跡，原來他也在那裏~~”

  “當日師尊自囚幽潭時，趁我和師妹不注意，順手將他擄了去。”

  坤靈說話時緊張地盯著葉沉，似乎生怕葉沉去棲真峰找麻煩，又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安然無恙，師妹每日都會送吃的下去，我想師尊之所以囚他，僅僅是顧慮論劍人多眼雜，怕被外人發現七殺在衡山，待論劍過後，應該就會放了他。”

  “我擔心他?”葉沉似乎聽到了普天下最好笑的笑話，搖了搖頭，便道，“你別忘了，我正是因為和他分道揚鑣才失掉了盟主位置，我看中的隻有他的七殺身份，並非其他。”

  坤靈一臉無辜：“那什麽~~葉師妹，你好像想歪了，我也沒說你看中其他啊~~”

  “~~”

  葉沉眼中羞惱一閃而過。

  總感覺這下，突然成了自己自作多情、欲蓋彌彰了?

  想了想，葉沉道：“其實讓我白白出力，不去在意林落微的人情也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還提師妹~~”坤靈頗為無奈，“又說此事，想必你要的條件，和他有關了?”

  “正是。”

  坤靈略一思忖，心知此時的衡山難以拒絕葉沉幫助，隻好道：“願聞其詳。”

  葉沉盈盈一笑，像極了這半山凋零的冬景中唯一一朵綻放的花——

  “我想去棲真峰，見季掌門一麵。”

  ~~

  方寒鄭重其事三跪九叩，給端坐中堂的矮胖老者敬上一杯茶，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父。

  那矮胖老者須發已白，生的一副肥頭大耳的彌勒模樣，接過茶杯便和藹道：“從今往後，你算作我的記名弟子，待你入了上三品，我同掌門師兄說一說，納你入掌門弟子之列。”

  方寒喜不自禁：“多謝師尊。”

  矮胖老者微微一笑，抿了一口茶，算是禮成。

  堂內靜觀這場拜師禮的人或立或坐，滿滿當當的足有上百之數，瞧見方寒拜師禮成，他們眼神各異，有冷冷淡淡視若無睹的，有輕蔑相視不屑一顧的，還有由衷豔羨、恨不能立即取代方寒叫那位胖子一聲師父的~~

  此地除了矮胖老者在內的七位長輩，年輕人們皆是身著清一色黃衫，連立在老者身側的段來也不例外，若有見多識廣的江湖人在此，一眼就能看出這些都是泰清山之人。

  那矮胖老者將小輩們的情態收入眼中，笑眯眯道：“起來吧，你我皆是單名寒字，本就是得來不易的緣分。”

  這位矮胖老者，正是前代清風劍門掌門，如今的泰清山副掌門，段寒。

  同時，他也是段來的父親。

  說著，段寒又側頭看向段來，“來兒，能引薦方寒入門，你做的很好。”

  他看著段來時眼睛裏是幾乎溢出的寵溺。

  段寒老來得子，本就殊為不易，況且段來生的俊俏，資質又屬上乘，深得段寒心意，因此從小段來要什麽，段寒都會想方設法滿足，不讓他受一丁點委屈。

  段來道：“方師兄入門，全是因與大師兄交好，我僅僅替爹引薦一下，算不得功勞。”

  嗯，學會謙遜了，不錯不錯，不愧是我老段家的種。

  段寒笑嗬嗬看著自己獨子，越看越歡喜。

  片刻後他才問：“還沒有知言的下落?”

  段來搖頭，眉宇間憂色重重。

  自從七日前那一夜猜測賈鐵就是新任七殺後，李知言披星戴月出行，再也沒了消息。

  段來已將李知言猜測告訴段寒，泰清山一行也抵達衡山鎮，眼看著三日之後就要論劍，最重要的李知言依舊沒有下落，實在令人擔憂。

  此時方寒已起身，聽到兩人對話，忙是道：“大師兄謀而後動，行事向來深思熟慮，應當不會出事。”

  然而方寒沒料到的，他熱臉完完全全貼在了冷屁股。

  那對年紀相差懸殊父子隻是相視一眼，並沒有理會他。

  方寒頓感尷尬。

  這算，泰清山給他的下馬威?

  可是看二人憂慮神色，似乎也不是~~

  方寒並不知道李知言猜測到了新任七殺的身份，他知道的，僅僅是那一日林落微引動天象的消息。

  當從李知言口中得知引動天象的是林落微，當日煙雨樓一曲瀟湘水雲驚動滿堂賓客、隨後用一片枯葉震懾二人的“至境高手”也是林落微時，方寒羞怒欲狂。

  他已經明白，蕭淩妖實力必然不可能突飛猛進，從九品一躍臻至三品，那夜能輕鬆打敗身為四品武人的自己，全是倚仗了林落微神乎其技的手段。

  林落微的手段或許與琴音有關，或許與李知言口中的南嶽氣數有關，但在方寒看來，這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奪回琳琅劍，挽回從蕭淩妖手中丟掉的顏麵。

  因此才有了今日今時，他正式拜入泰清山段寒門下~~

  江湖上帶藝投師的不在少數，在場泰清山弟子之中，也有幾位相仿境遇。

  隻不過像方寒這樣師父尚在人世、卻沒過問自己師父，自作主張拜入泰清山的，當真屬於少數。

  但方寒知道，他那位遠在青州的師父倘若知道此事，最多惆悵一下，就會坦然接受這個事實。

  畢竟，師徒二人前方已沒有了路。

  據說九十多年前，開創五蘊劍的那位先輩曾是有望一窺至境的真境高手，可五蘊劍直窺天人之道，太過高妙，哪怕前人言傳身教，後人也難以領悟，到方寒師父一代僅第四代，其師勉強步入五品之境，再到方寒這第五代青出於藍，臻至四品，便再也無法寸進。

  色、受、想、行、識，先輩所傳的五蘊真意，師父隻是模棱兩可口述了一番，方寒蹉跎數年，始終不解其意。

  方寒早就清楚，五蘊劍名存實亡，前方已沒有了路。

  而身在青州，他自然早就聽說隔壁兗州第一大派泰清劍派的風采，此番因五蘊劍先輩與泰清山有舊，被泰清山邀來觀禮，他那位師父覺得傳承式微，出門甚是丟人現眼，但方寒並不認同。

  方寒毅然代師赴約，前來觀禮，隻因認定了此次兩派論劍，是他武道更進一步的良機。

  從一開始接近李知言，不惜做足狗腿模樣為其鞍前馬後，方寒就是抱著想拜入泰清山的明確目的，不過一直深感時機尚未成熟，他僅僅旁敲側擊探過李知言口風，並未提出拜師。

  直到七日前。

  那場由林落微引動的異常天象讓方寒得知了當初煙雨樓真相，意識到蕭淩妖狐假虎威，方寒羞怒交加之餘，突然發現竟有了正當合理的拜師借口——

  他要報仇雪恨，要參加兩派論劍，堂堂正正奪回琳琅，所以想拜入泰清山。

  可惜還來不及提，李知言和段來已雙雙離去，再見到段來，就是這七日後。

  方寒與李知言打好關係時，也不忘時時恭維這位背景深厚的少年，輕而易舉便獲取其信任，三言兩語表露意思後，不等方寒多費什麽口舌，段來就信誓旦旦拍著胸脯，直言此事包在他身上。

  於是此時拜師禮成，方寒終於如願以償，一躍成為令人豔羨的段寒記名弟子。

  立在段寒身前，悄然打量著泰清山諸人的麵貌，方寒默默握緊拳頭，指節因用力太大隱隱發白。

  他在興奮。

  前方，有路了。

  “一隻。”段寒忽然出聲，看向堂下一名閉目養神的青年。

  一隻？

  方寒納悶地循聲看過去。

  那名青年濃眉闊臉，鼻峰挺拔如山脊，看著地位極高，是此地少有的幾位能和那些長輩一樣端坐靠椅的年輕人之一。

  段寒喚了一聲後，那青年似無所覺，依舊閉著眼，抱臂而坐，甚至~~

  發出了幾乎細不可聞的鼾聲。

  段寒似乎早已司空見慣，隻無奈一笑，支使旁人：“拍醒他，溫和一些。”

  青年身後，便有人不住輕拍他的肩膀，附耳道：“三師兄，三師兄~~”

  方寒恍然，哪裏是什麽一隻兩隻的，那青年原來是泰清山第三位掌門弟子，淩逸之，也是李知言之下，泰清山弟子中實力最高的存在，一品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