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齊霜霜身影消失，葉沉眼波複歸平靜。

  齊霜霜這些捕風捉影的誤解，反倒是一樁好事，至少能讓她名正言順待在衡山，名正言順去見坤靈~~

  不過葉沉並沒有急著去見坤靈，而是言笑晏晏，融入正在修行的煙霞峰弟子之中，旁敲側擊許久，總算聽到了一點關於蕭淩妖的消息——

  據說那個呂秋外甥奉命送陳情上山後，便又下山，去招待前來觀禮之人了。

  葉沉清楚，這是假消息。

  她回山之前，曾去周全安說過的衡山大宅看過，也借著煙霞峰弟子的身份，特意與其中新入住的十餘位衡山弟子攀談，並未發現蕭淩妖身影。

  就仿佛，那個令人心煩意亂的小色鬼自從上了衡山，就如同融入江海的雨水，再也不見蹤影~~

  ~~

  赤帝峰。

  從煙霞峰弟子口中再也探不到任何有用消息，葉沉便尋了借口脫身，來到這處坤靈閉關的赤帝峰。

  赤帝峰半山腰建有一座鍛劍坊，堵住了上山的必經之路。

  葉沉知道，越過這座鍛劍坊再往上，便是衡山劍塚，衡山曆代先輩葬劍之地，此時的坤靈，正在劍塚閉關。

  越靠近鍛劍坊，坊內叮叮當當的敲擊聲越是清晰。

  葉沉慢慢停下腳步，駐足不前。

  這座鍛劍坊有些奇怪，大門緊閉，門前小道上橫七豎八倒著十餘把劍身，看樣式，正是衡山弟子佩劍的劍身，劍身未開鋒，無鞘無柄，渾身一片炭黑，顯然隻經曆了淬火之後就被丟在此處。

  隱隱約約的，葉沉還能感覺到坊內有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強悍氣息。

  一品宗師，但不是坤靈。

  葉沉暗暗心驚。

  她記起齊霜霜曾經偶然提起過，衡山尚有兩位上三品之境的師叔祖，一位久居祝融峰，隱世不出，一位留在赤帝峰，替衡山弟子鑄劍，坊內這一位必是後者了。

  可不知為何，葉沉總感覺那股氣息異常古怪，感受片刻，她終於想明白了古怪所在。

  尋常武人，體內氣機生生不息，氣息會伴著身體動作生出細微起伏，而那股置身鍛劍坊內的氣息，雖然有著老而彌堅的渾厚，此刻卻猶如一潭死水，毫無半點正常武人應有的波動，似乎永遠凝滯在那裏，沒有絲毫流轉的跡象。

  來不及細想，葉沉肅然而立，對著鍛劍坊遙遙一揖：“在下萬通鏢局葉沉，拜見老前輩。”

  此時鍛劍坊內隻有那一股古怪氣息，不管對方知不知道自己身份，衡山長輩的身份擺在那裏，葉沉索性便開誠布公，不刻意隱瞞了。

  然而，鍛劍坊內叮叮當當的聲響依舊不絕如縷，甚至連稍稍停頓都沒有。

  葉沉也不惱怒，知道老人們脾氣大多古怪，便又道：“老前輩，在下便是萬通鏢局葉烽的孫女，今日想上山見二師兄一麵。”

  上赤帝峰就隻有一條路，顯然唯有經過坊內那位老人同意，葉沉才能上山。

  但葉沉等了許久，鍛劍坊內依舊毫無反應，回應她的隻有鐵錘鐵砧之間單調的敲擊聲。

  葉沉不禁微惱。

  這是破天荒頭一遭，她報出葉烽之名後沒收到江湖中人的任何回應，哪怕對方直言拒絕，也好過一聲不吭。

  葉沉素來心高氣傲，那對極好看的水眸眯了眯，便道：“前輩若是不出聲，我便當前輩認可了。”

  本以為這下總能收到回應，可誰知坊內並無半點變化，仍然隻有永無止境的敲擊聲。

  裝聾作啞！

  葉沉這回脾氣徹底上來了，冷哼一聲，蓮足輕踩，徑直往鍛劍坊緊閉的大門行去。

  避過一地長劍，輕推那扇略顯老舊的大木門，便聽見嘩啦啦的金鐵碰撞聲。

  顯然，這扇門裏頭用鐵鏈拴著，大有閉門謝客的意思。

  葉沉火氣上頭，哪還管得了那麽多，手便撫上纏在腰肢的那柄名門。

  “別！”

  伴著驚呼，一股沛然無匹的大力自左側湧來，葉沉倉促之下抬手，與來人硬拚一掌，身形如蜻蜓點水般飄然飛退。

  再看取代她立在鍛劍坊門前的人，一襲勝雪白衣，一張英氣勃發的麵龐，不是坤靈還能是誰？

  驟然遭襲，葉沉臉色微白，陰沉道：“二師兄，請給我一個解釋？”

  坤靈提袖擦了擦額頭冷汗，心有餘悸反手摸摸大門，確認鍛劍坊的門依舊安然無恙，才如釋重負舒了口氣道：“還好師妹提醒我你會來，我下來的早，否則今日赤帝峰無法安寧，那可當真罪過了~~”

  葉沉皺了皺眉，林落微能引動衡山氣數，監視自己在山上的行動，並非難事，但是~~

  “赤帝峰無法安寧？什麽意思？”她納悶道。

  坤靈老母雞護崽般牢牢守在大門前，始終沒有挪動分毫，他道：“你不知道，這扇門已經兩年沒開啟過了，裏頭這位師叔祖兩年前為了衝擊極境，五感皆閉，無知無覺，終日沉心鑄劍，你若貿然破門而入，流露敵意，迎來的隻有一位一品宗師無意識的反擊~~”

  葉沉瞳孔縮了縮，頓時一陣後怕。

  她自認能接下一位一品宗師無意識的反擊，但絕對不會好受，況且極境是一道天大的門檻，無數前輩先賢畢生追求，便是跨過這道門檻，魚化為龍，她若打斷一位宗師衝擊極境，輕則被就此逐下衡山，重則，得分生死。

  正想著，鍛劍坊內叮叮當當的聲音突然一頓，緊接著是滋啦淬火聲，隨即，一把漆黑如炭的劍身從天而降，嗆啷掉在大門前。

  坤靈便指著散落一地的劍解釋道：“師叔祖隻鑄劍身，鑄完就直接從裏頭扔出來，隔個三五天會有弟子來取，後麵打磨之類的雜事，就留給其他人了。”

  葉沉恍然，難怪此地門裏門外皆是如此古怪，原來如此。

  隻是~~

  葉沉水眸微凝，似乎想隔著門看清裏邊那位宗師，片刻後深感惋惜道：“這位老前輩五感常閉，死氣已顯，半年內再越不過極境，怕是~~”

  她言盡於此。

  坤靈眼中悲傷一閃而過，平靜道：“無需盟主操心，我衡山之人，早有葬身劍塚的準備。”

  葉沉螓首輕搖：“我已不是盟主了，你日後回到義盟，需得改口。”

  坤靈微微一怔：“為何？”

  “因為~~衡山。”

  聽到葉沉隨口說出衡山二字，坤靈啞然失笑：“盟主扣了這麽大的帽子在衡山頭上，本門消受不起啊~~”

  “消受不起也得受著，我要你幫我。”葉沉語氣略顯蠻橫。

  坤靈淡然一笑，看了眼下山方向：“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先隨我來。”

  說完便當先步下山道，在前引路。

  赤帝峰畢竟是衡山先輩的長眠之地，不該在此和葉沉一個外人商討衡山之事。

  兩人便並肩下山，葉沉直言來意，又道：“我此行兩個目的，便是如此了，聽說你在此閉關，想必是為了平心靜氣，我這一來不會打攪到你吧？”

  坤靈似笑非笑：“我若說打攪到了呢?”

  葉沉一臉淡然，並不作聲。

  坤靈便無奈笑笑，葉沉性子強硬，素來喜歡先斬後奏，沒有過問他人的習慣。

  他悵然道：“叛師之後，我心蒙塵，即便在劍塚跟列祖列宗言明利害，也無法真正心安，你來不來打攪，其實都無關緊要。”

  頓了頓，他又道，“師妹雖然叛師，可實際上她像極了師尊，一心隻為衡山，寧可苦了自己，也看不得衡山受半點損失，這回好不容易脫身，她不可能再帶著衡山蹚進來。”

  “不可能?”葉沉冷笑道，“那她藏匿某個姓蕭的，又作何解釋?”

  “這~~”

  坤靈頓時語塞。

  老實說，一旦七殺躲在衡山的事被發現，衡山隻會迎來比之前更凶險的局麵，畢竟，那時衡山該麵對的是繡衣。

  這對不省心的師徒哪~~

  坤靈憂慮歸憂慮，可又想，倘若他率先發現蕭淩妖，必定也會做同樣的事。

  “如何?”葉沉有些咄咄逼人。

  坤靈明顯底氣不足，輕歎道：“師妹自有考慮，你若不死心，大可以參與論劍一試，探探師妹心意，師妹那裏，我自會去說。”

  葉沉唉了一聲，哀怨道：“看來我當真苦命，既出工又出力，換來的隻有貴派掌門一個念頭，好處全讓衡山占了。”

  坤靈明白，葉沉這番抱怨，是不想看到林落微不承她的情，落得最後兩手空空，她想至少收點利息，比如衡山掌門的人情~~

  坤靈淡淡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隻能盡量幫你，至於師妹領不領這份人情，會不會就此親近義盟，我都無法左右，她是衡山掌門，必定將衡山放在最前麵。”

  葉沉略感失望。

  好在有坤靈之前的言辭，她參與兩派論劍之事算是定下了。

  至於林落微會不會承她的情~~

  從煙霞峰女弟子的口風來看，泰清山衡山兩派關係極為緊張，坤靈一人要單挑泰清山所有上三品的掌門弟子，滿衡山都在為他擔憂，一旦她能幫上坤靈大忙，替這位孤家寡人的二師兄分憂、甚至助他戰勝泰清山，衡山弟子必會因此承情，到時衡山洶湧澎湃的人心裹挾之下，林落微即使貴為掌門也不可能獨善其身，來否定這份人情，不然隻會丟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