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這麽簡單~~除了師兄，其餘六位掌門弟子和那些長老一直對我這個外人有所不滿，我如能老老實實低頭當掌門弟子也便罷了，硬要一躍成為少掌門，哪可能順風順水，我提出此事時，連我師都變了臉色，若非師兄一力阻攔，我怕是早被逐下山，成無門無派的孤家寡人了。”

  “之後呢？”蕭淩妖忍不住追問道。

  想不到季長垣年輕時，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啊~~

  黑暗中靜了片刻，季長垣才緩緩道：“之後我便名不正言不順留在衡山，這棲真峰的前一任主人，就是我。”

  “哈？”

  情不自禁叫出聲，蕭淩妖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很精彩，好在這幽潭底部漆黑無光，就算是極境高手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無名無分，在棲真峰待了整整三年，那三年間，師兄將其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二十歲時我便入了二品小宗師之境，彼時師兄已入一品，但師兄醉心武道，無意執掌衡山，我師拿他沒法，又見我與師兄情同手足，其他弟子無所成就，索性應師兄力薦，遂我心願，正式收我入門，讓我坐上少掌門之位。”

  “衡山前兩代掌門，都是氣魄非凡之人哪~~”蕭淩妖由衷感慨。

  季長垣那位師兄自不必說，蕭淩妖雖看不清季長垣臉色，但也聽出他言語中盡是尊敬，至於兩人的師尊，真敢讓季長垣坐上少掌門位置的那位，胸襟絕非常人能及，想來季長垣待在棲真峰無名無分的三年，是那位師尊有意考教。

  季長垣隻輕輕一歎，許久後才出聲：“又過兩年，我初入一品，師兄已入極境，每次我都以為能追上師兄腳步，殊不知被他越甩越遠，一來二去，我也認命了，每次師尊閉關時，我便兢兢業業操持衡山事務，久而久之，那些我隻願稱他們作師弟的掌門弟子對我改觀不少，直到那一樁弑君案發生~~”

  見季長垣不再言語，蕭淩妖便自覺接話道：“季掌門助葉前輩渡湘水，惹尊師震怒，又或者說，尊師隻是想做出懲戒的樣子給繡衣看，因而革除了您少掌門的身份？”

  “嗯~~”季長垣隻含糊地應了一聲。

  蕭淩妖眉峰輕挑：“莫非另有隱情？”

  季長垣道：“你說的，已與事實相差無幾。”

  蕭淩妖皺眉，那就是仍有差池了~~

  想了想，蕭淩妖道：“可否問一句，前代掌門是何時接任掌門的？”

  “自我被革除少掌門身份兩月之後，師兄便直接繼任衡山掌門。”

  短短兩月，一下子成了掌門？

  蕭淩妖猶豫片刻，又問：“那~~尊師呢？”

  黑暗中複又沉寂，隻餘滴答滴答的落水聲。

  季長垣沒有回答。

  蕭淩妖頓時意識到，自己想知道的隱情便在這裏了。

  以之前見過的那位師叔祖的年紀來看，二十年前季長垣師尊理應正值壯年，不太可能輕易卸任掌門，想必為了平息繡衣怒火，衡山付出過不小的代價。

  不過季長垣緘默，蕭淩妖自然不便繼續追問。

  良久，季長垣又道：“再往後，便是十年之後，那時我同坤靈一樣受困於武道桎梏，於極境前蹉跎十年，寸步不前，我終日借酒澆愁，無法為師兄分憂，西虞第四次殺入玉門關時，師兄應洪靜忠之邀前去阻擊外敵，被那光明聖皇帝所斬~~”

  季長垣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到過往，努力在平複內心苦痛。

  蕭淩妖趁著空檔，趕緊問道：“我聽說前代掌門當時已是真境，又能馭使南嶽大龍，倘若沒點把握，必然不會前去阻敵，然而那光明聖皇帝一劍斬人，一劍斬龍，恕我直言，似乎沒費多少功夫，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蹊蹺？”

  “衡山已沒落至此，有沒有蹊蹺，又有何區別？”

  顯然，有蹊蹺~~

  聽出季長垣不願談及此事，蕭淩妖頗為識趣，隻靜靜坐著，等這位衡山掌門出聲。

  季長垣聲音分外疲累：“師兄西去，衡山群龍無首，再無極境以上高手，那時恰好正值十年一會，即將與泰清山論劍，泰清山那位促成泰山清風兩派合並的老前輩野心昭昭，師兄在位時不敢造次，師兄一走，便流露出了吞並衡山的意思。”

  蕭淩妖聽得皺眉：“那豈不是說，十年前的形勢比如今更為險峻?”

  “並非如此。”季長垣道，“你莫非忘了，師兄是應了誰的邀請出山?”

  蕭淩妖愣了下，頓時恍然。

  洪靜忠。

  那位天下第一的洪靜忠，淩壓了整個大胤江湖的繡衣。

  無論暗地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對繡衣或者說大胤而言，前代衡山掌門應邀阻擊外敵，明麵上就是無法埋沒的功勞，衡山再弱，泰清山也不敢無視繡衣的存在，明目張膽吞並衡山。

  季長垣歎道：“正因為看出泰清山投鼠忌器，山上有些人便提議要向繡衣靠攏，但我不肯同意，衡山立宗三百年，不能斷在師兄那一代上，否則日後奔赴黃泉，我無顏見他，那時我拚卻性命強提境界，勉強晉入極境，成了衡山掌門，你問我何以年老至此，便是因此了。”原來如此~~

  蕭淩妖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隨即微微一怔，才記起此刻身在黑暗，季長垣應當瞧不見。

  然而尚未出聲回應，又聽季長垣道，“但是我被革除少掌門之位在先，衡山不服我者眾多，好在當時論劍在即，他們皆能識得大體，伴衡山撐過那次論劍、惜敗於泰清山後才與我發難。”

  “其中，師兄所收的幾位掌門弟子反應最為激烈，也不知他們從哪得來的消息，非說師兄之死與我相關，衡山因此曆經一場內亂，半數人離山而去。”

  “我不肯讓落微提前接任掌門，其實也存了想爭一口氣的意思，有她參與，衡山便可以和泰清山平分秋色，能讓那些離山之人看到衡山並未在我手中沒落，興許他們會回心轉意，生出重歸衡山的念頭，可誰知你們這些年輕人，唉~~”

  季長垣長長地歎了口氣。

  蕭淩妖能感受他心中不甘，安慰道：“事實難兩全，論劍或許會敗，但季掌門帶回的危機一除，衡山會有更多緩衝時間，況且我認為，大師姐尊師重道，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那些外人逼迫，生出以死謝罪的逃避念頭。”

  “嗬，尊師重道~~”

  季長垣似乎有些想笑，頓了頓，才問，“我的故事已經說完，你可以說說你心中藏著的第一件事，我知道先前有落微她們在，你不便啟齒。”

  蕭淩妖心中一動。

  原來，並不是僅僅因為自己是七殺，季長垣才將自己擄來作伴的。

  蕭淩妖便正襟危坐，認認真真道——

  “敢問季掌門，我如何能入極境?”

  離衡山泰清山兩派論劍，隻餘三日。

  水眸中映著那座牙簷飛翹的參天山門，葉沉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麽快回到衡山。

  六日前，就在坤靈回山的第二日，衡山宣布改旗易幟，對外稱因前代掌門季長垣愧對江湖同道，掌門大弟子林落微大義滅親，囚季長垣，自命衡山掌門。

  前一日衡山境內突如其來的黑雲狂風，終於有了解釋，原來是那位被衡山寄予厚望的先天劍胚以雷霆之勢攘內安外，試圖還給衡山一個安寧。

  然而，山下卻不安寧了。

  一時間，無數飛書自衡山起始，往大胤十三州各個角落飛去。

  所有人都清楚，這位江湖矚目的新秀，將走上和先前全然不同的道路。

  山門前，葉沉向值守弟子點頭致意，於數十雙暗中盯著衡山山門的眸子中輕巧越過山門，步上直通衡山五峰的山道。

  衡山上，清楚葉沉身份的也就隻有一開始就知道的那些人，至於其餘人，隻知道葉沉是某位劉姓長老遊曆時收的記名弟子，先前下山是受淩菲雪委托，出趟遠門而已，因此值守山門的弟子並未攔她，隻當她是正常回山。

  一路走上煙霞峰校場，與一眾正在校場修行的女子地熱絡地打了幾聲招呼，葉沉便看見了愁容滿麵前來相迎的齊霜霜。

  “多日不見，霜霜妹子別來無恙。”

  “葉沉姐，怎麽的如此生分？”

  齊霜霜一臉嗔怪，拉著葉沉手臂便往僻靜處走，待到了校場邊樹蔭下，她才對葉沉附耳道，“葉沉姐此次回山，想必是聽聞山上的事了？”

  “你家小姐把事情鬧得如此之大，就算我不想聽見，也由不得我呐~~”說著，葉沉左右四顧，納悶道，“對了，為何不見淩姨？”

  往常下午這個時辰，煙霞峰峰主淩菲雪即便不親自指點弟子修行，也會在校場邊檢視，可葉沉此次回煙霞峰，卻沒有在煙霞峰看到淩菲雪的蹤影。

  齊霜霜神色一黯：“她去看守棲真峰了。”

  “看守？”葉沉怔了怔，恍然道，“季掌門被囚在棲真峰？”

  齊霜霜嗯了一聲：“幽潭底下別有洞天，掌~~前代掌門如今被囚在幽潭之底，由峰主在內的五位上三品長輩看守著。”

  葉沉微微頷首。

  出動淩菲雪也無可厚非，要知道那位執掌煙霞一峰的美婦，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品宗師，偌大一座衡山，能勝過她的寥寥無幾，即便身為極境的季長垣想要逃脫，她也能拖住一時半刻，直到已經入主祝融峰的林落微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