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十日後論劍
作者:
俏仙筆 更新:2021-01-01 05:25 字數:3463
坤靈搖搖頭。
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辯論,隻會白費口水。
他不想與季飛流多說什麽,撫上乘風劍柄。
四人登上祝融峰時,天上黑雲漸散,狂風已息,此刻坤靈握劍,竟又給周遭帶來黑雲壓城風雨滿樓之感。
蕭淩妖瞳孔微縮,清楚地意識到雲未聚,風未起,天象未變,隻是那長身玉立的男子,突然奪去了天地間的光華。
那即將出鞘的古劍乘風,顯然不止為對付季飛流,還要替林落微打頭陣,戰季長垣!
“師兄,我來吧。”
林落微終於出聲,聲音清冷,不容置疑。
乘風離手,坤靈收走氣勢。
季飛流的臉已是慘白。
林落微蓮足輕踏,步上樓前第一層石階:“飛流,你錯了,即使當日沒有他,見到杜府慘狀,我也會出劍,隻恨那時心慈手軟,沒追殺董宣到底。”
季飛流身子一晃:“大師姐~~”
林落微又上一階,道:“同樣,即使今日沒有他,我也會上祝融峰,慈不掌兵,師尊為了衡山可以放棄一切,做徒弟的步師尊後塵,又有什麽過錯?”
季飛流臉上不見一絲血色,提了提劍,又重若千鈞般垂下。
事實上,他早知道其父出了湘水一劍後,衡山會有大劫,也知道那一劍顛倒了衡山心意,是錯的,可是他相信,相信自己的父親能扛下一切風雨,不必賭上林落微的名望。
叛師篡位啊,哪怕有再正當的理由,也會為世人所不容,終生難以洗去這份漆黑印記。
但眼前,林落微顯然已做好了背負一切的準備,這對同為極境的師徒爭相攬下風雨,自己人微言輕,連風雨中的雨點都算不上,夾在其中有什麽意義呢?
季飛流一臉茫然。
坤靈見狀,連忙上前拉住他。
季飛流不知所措,任由坤靈拉著下了石階。
林落微前方,再無阻礙。
她道:“師尊在上,弟子今日要繼任掌門之位,還望師尊成全。”
固執地複述了一遍最初所言。
終於,蕭淩妖聽見樓裏傳出了自己“朝思暮想”已久的聲音。
那聲音明明聽著年事不高,卻充滿了衰朽、滄桑的意味——
“南嶽乃是龍興之地,朝廷忌我衡山,並非一日兩日了,細想之下,我做的一切盡在那位執法掌控,你今日上祝融峰討要掌門之位,想必也沒逃出他的算計,即便如此,你也要一意孤行嗎?”
林落微隻反問道:“師尊呢,要一意孤行嗎?”
樓裏便是一聲意味深長的歎息。
良久,才又傳出聲音:“衡山未來,盡數寄托在你身上,隻要你就此罷手,重回此次論劍,不必賭上你的名望,我自有辦法化解一切~~”
季飛流眼前一亮,不複渾渾噩噩。
是了,他的父親終究是衡山掌門啊,以一己之力執掌衡山多年,哪能沒有能力扛下那些風雨?
他激動地差點叫出聲,可看了看臉色毫無變化的坤靈,又猛地咽了回去。
為什麽?
為什麽父親說能扛下風雨,大師姐和二師兄絲毫沒有喜意?
不等他想清楚,林落微已回頭看了蕭淩妖一眼。
那對一泓清水般的眸子裏,隱約流露著哀傷。
蕭淩妖便抱著陳情上前一步,大聲道:“季掌門所說,可是以死謝罪?”
季長垣的這番說辭,其實早在蕭淩妖意料之中。
試想,一旦季長垣以死謝罪,正衡山之義,泰清山倘若還敢在眾目睽睽下揪著不放,千夫所指的隻會是泰清山。
季長垣赴死,確實能解決很多問題,暫絕外患,但是從不在蕭淩妖考慮範疇。
因為從一開始蕭淩妖就知道,林落微不會看著季長垣去死。
樓裏久久無言。
季飛流的囁嚅打破沉寂:“爹,他說的,都~~都是真的?”
樓裏傳出的聲音透著無盡疲憊:“我不為謝罪,隻為保衡山安寧,她都敢死,我又豈能落後於一個婦人?”
她,自然說的是陳峰遺孀,那位以一死將衡山拖入困境的村婦。
季飛流麵色如土。
蕭淩妖道:“季掌門既知落入繡衣圈套,何不學那越王臥薪嚐膽,留著有用之身?”
季飛流一愣,感激地看了蕭淩妖一眼,隨即眼神變幻,漸漸複雜。
他有些不太確信,隻覺自己應當是聽錯了。
這個身負七殺之名的少年,竟在勸父親活下去?
樓裏沉默片刻,又傳出聲音:“我一直以為,你巴不得我死。”
蕭淩妖搖了搖頭:“自始至終,我都隻想來問一問季掌門初心。”
“何為我的初心?”
“說真話,做真事,直麵真心~~當初葉前輩欲帶我上衡山,自是相信季掌門仍舊有此初心,可季掌門辜負了他,我想問,倘若皆不能為,季掌門為何要學武?”
“世事無常,身不由己,人力有窮時,武力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蕭淩妖神色如常,心內已生鄙夷,“不敢”兩個字,真有那麽難說出口嗎?
其實季長垣隻需道一聲不敢,承認自己在繡衣多年威壓下膽氣盡失,才會辜負葉前輩期望,蕭淩妖自問對葉前輩有所交代,也便心滿意足了。
可是,樓中這人至今躲躲閃閃,避重就輕,不肯在他人麵前露怯,甚至連承認錯誤都含糊其辭,早已不配身為衡山掌門。
他沉默許久,才道:“小子鬥膽再問一句,季掌門能否在論劍之前主動退位?”
“絕無可能。”
“既然如此~~”
蕭淩妖對上林落微那雙恢複平靜的清眸,點頭道,“我已無話。”
池魚輕吟。
林落微提劍入樓。
祝融峰上風息雲散,卻平白下了一場大雨。
雨水打穿了一棟普普通通的小樓,打穿了屹立三百年的祝融大殿,打穿了殿中火神金身,打穿了從來不染塵埃的祖師爺畫像~~
是夜。
月涼如水。
李知言醉眼朦朧,伏於案台之上。
他伏著的案台一片狼藉,大大小小堆滿了十餘個酒壺,大多數都已空了。
劈啪!
屋內一點燭火爆開。
李知言迷迷糊糊嘟囔一聲,便伸手摸索。
小指一冰,便是嗙墜地聲。
以他的身手,不慎碰倒了手邊青玉酒壺,竟來不及去扶住,可見醉意已深。
那青玉酒壺未碎,裏頭上好的白沙液自壺口源源不絕湧出,頃刻間淌滿案台,潤濕了李知言衣袖,衣襟。
眨眼間,屋內便彌漫著醉人的酒氣。
感受到沁人的涼意,李知言身子顫了顫,那張隻稱得上端正的麵龐總算在酒液澆臉前離開案台。
他勉強清醒一些,揉著眉心左右四顧。
哦,這裏是客棧,衡山鎮的客棧。
自己仍舊留在衡山鎮,等著十日後論劍。
論劍?
還論什麽劍~~
李知言唇角泛起一絲苦意。
半個多月前,他躊躇滿誌前來。
今日,卻被打擊得體無完膚。
白天突然席卷方圓百裏的黑雲狂風,衡山上爆發的異常氣數,李知言雖不懂觀星望氣之術,但身為蘊意境界的高手,自然嗅到了其中非比尋常的氣息。
甚至,他能感受到氣息中莫名而至的熟悉感。
遙想之前在煙雨樓那夜,便是這熟悉氣息以一曲瀟湘水雲技驚四座,一片枯葉驚退他這位一品宗師,李知言隻餘苦笑。
當夜他認為是至境高手的、和白天引發驚世駭俗動靜的不是別人,一定是林落微啊!
“南林北李,真是個笑話,我拿什麽跟她論劍~~”
李知言自嘲一笑,抓起傾倒許久的青玉酒壺,仰頭便灌。
酒液順著唇角淌至下顎,珠串般滴落。
喉中一片辛辣,燙如煙熏火燎,李知言猛地咳嗽起來。
吱呀~
木門輕啟的聲響混在滿屋刺耳咳嗽聲中,尤為清晰。
“大師兄~~”
段來探頭探腦進門,聞到空氣中濃鬱刺鼻的酒氣,他皺眉道,“大師兄,掌門叮囑過,在外不得醉酒,尤其是在衡山境內,你這是~~”
“何事?”
李知言徑直打斷道。
他不管不顧,當著段來的麵又是抓著酒壺大口澆下。
段來看著一案台的酒壺暗暗心驚,又滿臉的無可奈何。
大師兄酒量雖好,可也不是這麽個喝法啊~~
唉,都怪林落微!
想到白天那陣令人心驚膽戰的異常天象,大師兄竟然說那是林落微弄出來的,段來至今仍覺不可思議。
也虧得是大師兄說的,倘若是別人,他早一巴掌糊人臉上了,說什麽鬼話,那是天象,人能弄得出來?他娘的你弄一個看看!
段來沒有神遊天外多久,對上李知言朦朦朧朧的醉眼,他雙手捧著,鄭重奉上一紙書信:“山上突然送下密報,我拿來給師兄過目。”
山上,自然指的是衡山上。
衡山弟子之中,有泰清山特意安插的探子。
李知言明顯神情一振,強撐醉意,身子不自覺前傾:“寫的什麽?”
段來道:“我還來不及看~~”
李知言這才看清,信的封口尚有火漆密封。
他下意識伸手要去取,段來遞來,他卻又鬼使神差縮回手,躊躇道:“你念來聽聽。”
心底便湧起一陣無力的頹喪。
哪需要什麽密報啊,山下的人都心知肚明,衡山有人特意引動天象耀武揚威,給自己這些準備對衡山發難的人警告唄。
隻是他們不清楚那人究竟是季長垣還是林落微,又或者是衡山哪位隱世不出的高人,自己卻知道,那是林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