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岐清臒麵容微動，歎道：“蕭老弟，聽葉沉的，放他走吧，他若有意，方才就能挾持葉沉，叫我等投鼠忌器~~”

  聞言，坤靈感激地看了溫岐一眼。

  “溫老~~”

  蕭長野皺了皺眉，猶豫間，目光緩緩挪到葉沉臉上，“他走可以，但是侄女你~~不經我等同意，先與七殺分道揚鑣，帶來的人又讓我等有暴露之虞，依我之見，盟主之位暫時不適合你，需得另選盟主。”

  溫岐臉色變了變。

  還是來了~~

  但是，明明溫岐先前堅定不移地支持葉沉當盟主，此時看著突然發難的蕭長野，竟欲言又止，終是沒有選擇出聲反對，同時，他也朝眾人使了個眼色，壓下所有仍想支持葉沉當盟主的人。

  周圍肅靜一片。

  葉沉詫異四顧，忽然懂了。

  如今的義盟，隻靠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是萬萬不行的，二十年前他們就已敗過了，二十年後再努力，再如何坦然赴死，也不可能成事。

  想要擁有讓這天下回歸正軌的機會，他們必須借勢而為，才有資格進入和繡衣爭鋒的真正戰場。

  而那勢，在葉烽死後，便徹底落在了七殺頭上。

  他們不關心蕭淩妖究竟能不能喝血入夢，實力承不承得起七殺之名，他們想要的，僅僅隻有七殺二字。

  一個黎沉秋三入龍城，能攪得繡衣雞犬不寧，在汝南一次現身，便讓半數繡衣聞風而動，無論七殺能否再出一個黎沉秋那般的絕世人物，如今七殺二字，就已代表了這個江湖上最為醒目的一團薪火。

  以名為七殺的薪火燒出來的野火，方能以最快速度燃起死氣沉沉的大胤江湖。

  她與蕭淩妖分道揚鑣，等同於暫時絕了義盟要借的勢，滅了那團足以輕鬆燃起江湖的火。

  這個盟主，她已坐不得，即便坐了，也會坐立難安。

  葉沉的臉色轉瞬間歸於平靜。

  “好。”

  她如是道，風輕雲淡。

  那對常年氤氳淡淡水鄉氣息的眸子清明如洗，又如天上最透亮的月，皎潔無暇。

  隱在人群中、自她現身後目光就從未離開過其分毫的周全安，竟看癡了~~

  ~~

  坤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林落微枯坐幽潭整整三日，還不惜大耗心神喚他回山，竟是因為徹底下定決心，要在論劍前謀奪衡山掌門之位。

  不可理喻。

  但細思之下，似乎唯有此法，才能消盡外人對衡山發難的機會。

  坤靈知道，林落微雖有將才，足以引領衡山一派，但一向循規蹈矩，從來就不是一個能狠下心腸的人。

  叛師？

  如果她敢這麽做，當初就不會有湘水一劍了。

  “你的主意？”坤靈眯起眼，不懷好意地打量起蕭淩妖。

  蕭淩妖給他瞧得渾身不自在，抱起桌上茶杯啜了一小口，才心虛道：“好像是。”

  好像？

  坤靈恨恨地來回磨了幾下牙：“那就是了。”

  他便又看向林落微。

  這位師妹正一手支頤，心不在焉數著窗外樹葉，顯然，她即便下定了決心，也有些心虛。

  坤靈從未見過如此躊躇的林落微，怔怔看了會兒，輕輕一歎：“就用這辦法，不改了？”

  “應該不改了。”林落微氣弱道，回完話，又眺望窗外數葉子。

  應該？

  坤靈恨恨地又來回磨了幾下牙：“那就是不改了。”

  他頗感無力，苦惱地揉揉眉心，“論劍呢？你們可曾想過，師妹一旦繼任掌門，便在名分上與諸位掌門同輩，無法下場論劍，到時候誰來製住李知言？”

  蕭淩妖腆著臉道：“你？”

  坤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啊？好像~~應該~~打不贏。”

  “未戰先怯，不該是武人所為。”

  “那你上？”

  “我區區一個七品，想上不夠格啊~~”

  蕭淩妖倒是極有自知之明，猶豫了下又道，“別怕啊二師兄，這次輸了，下次論劍贏回來，下次贏不回來，還有下下次，下下下次，但尊師一事，那些覬覦衡山的人想必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衡山安安穩穩再過十年。”

  坤靈聽得直搖頭：“你說的輕巧~~”

  他久伴季長垣左右，哪能不清楚師尊對這次論劍的看重，自從南嶽大龍一死，南嶽氣數潰散後，衡山急需一次大捷挽回頹勢，重聚人心，如若林落微無法下場，此次論劍慘敗，即便日後有林落微操持門派，衡山中興的日子也會延長數年，十數年~~

  但是除此以外，別無他法了吧。

  坤靈幾度猶豫，終是冷冷地看著蕭淩妖，道：“那我問你，你如此興致勃勃參與此事，是否存了私心？”

  這一問出口，林落微也停了數葉子的無聊行徑，螓首微側，淡淡地去看蕭淩妖。

  蕭淩妖麵不改色道：“有，我想借此機會，見尊師一麵。”

  棲真峰草廬內，三人就此沉寂下去。

  瞪眼片刻，坤靈氣息突然頹靡，如同被抽走了支撐身體的脊梁。

  “好。”

  他如是道。

  坤靈答應了。

  蕭淩妖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下。

  猶豫片刻，索性出門，去照看一屁股紮在幽潭邊、望眼欲穿想找出潭底那柄池魚的陳情，將此間留給這對師兄妹。

  坤靈目送蕭淩妖出門，目光閃爍：“你雖是為了衡山，可此舉形同判師，即便師尊能原諒你，你也必會受千夫所指~~”

  至今為止，林落微傳揚江湖的皆是美名，一旦篡位，勢必會迎來鋪天蓋地的指責。

  林落微注視窗外一大一小蹲在潭邊的背影，平靜道：“師尊一事，乃是外患，而我此舉僅僅內憂，日後外邊那些不明事理的風言風語隻如隔靴搔癢，我自端坐衡山，八風不動。”

  “人言可畏啊~~”

  “師兄，你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樣子嗎？”

  坤靈愣了下：“自然在意。”

  “既然在意，又為何總往煙雨樓跑？”

  坤靈一陣窘迫，對上那雙澄澈如水的清眸，頓生無地自容之感。

  好在林落微也沒在這件事上多加糾纏，玉指輕翹，朝窗外一勾。

  幽潭中，一柄通體水藍的奇異長劍離水而出。

  那邊陳情一陣歡呼，抱著蕭淩妖手臂興高采烈叫嚷，視線一直追著池魚躍進窗內，似乎等到池魚出水，便找到了今日最大的樂子。

  沒辦法，棲真峰太過冷清，連隻鳥都沒有，她與林落微同住三日，早耐不住性子，偷跑過整整五回，可惜次次沒跑出百丈，就讓林落微揪了回去，至今沒哭過沒鬧過，已經算是極其懂事了。

  池魚在手，林落微步出草廬。

  青山碧潭間，一襲雪青紗衣無風而動。

  緊接著，棲真峰上才忽起大風。

  天上，前一刻尚是晴空萬裏，眨眼間便烏雲匯聚。

  暴雨將至。

  緊隨其後出門的坤靈瞧見這番情狀，猛地動容，木訥、錯愕、不可置信等等諸般複雜情緒交雜，最終匯成一聲吞咽口水的動靜。

  此非天象，而是人為啊~~

  師妹，要動真格了！

  ~~

  林落微眼神淡然。

  漫山遍野狂舞的風到了她身邊，無形無色、又無聲無息潰散。

  明明方才天地間最先動起的是她，如今狂風中最為平靜的，也是她。

  滿山景致因風而動，這位絕世無雙的佳人卻提劍玉立，雪青紗衣逶地，如同一尊亙古便存在於此的雕塑，極盡詮釋著動與靜之分。

  林落微看了眼坤靈，又看看蕭淩妖，前者驚愕之後眼中憂思更重，沉默不言，後者則抱起陳情，將捂住耳朵生怕打雷的陳情攬在肩上，又握住傘，隨時準備替懷裏的小家夥遮風擋雨。

  她嫣然一笑，唇角勾起完美無瑕的曼妙弧度：“此去祝融峰，勞煩你三人替我壓陣。”

  說罷，轉身步入風裏。

  蕭淩妖呆立片刻，眼中不止林落微，連坤靈欣長背影已遠去，才抬手兜著陳情小腦袋，亦步亦趨跟上。

  行走時茫然四顧，驚疑不定打量著忽然升起的天地異象。

  上一回，她融進雨裏，這一回，她又融進風中，天知道下一回，又會給自己帶來何等奇景。

  不過此刻異象，究竟是巧合？還是~~坤靈步子突然一緩，等蕭淩妖跟上前，他側過頭冷淡地看了蕭淩妖一眼：“孤陋寡聞，現在才傻眼？晚了啊~~此戰你慫恿她叛師篡位，世人難容她，天也難容她啊。”

  蕭淩妖重重吸了口氣，掩不住吃驚神色：“天也難容？什麽意思？”

  “你可知，為何棲真峰鳥獸不存？”

  蕭淩妖茫然搖頭，這是困擾他已久的問題，哪怕林落微自稱和傳聞一樣殺光了棲真峰的鳥獸，蕭淩妖也從未信過。

  坤靈眼神複雜，盯著林落微曼妙背影輕歎：“皆因池魚。”

  “池魚？”

  蕭淩妖微微蹙眉。

  那柄隻需一眼就終生難忘的水藍長劍，通體仿若由玉石所鑄，據林落微說，它是活的~~

  “正是，它在棲真峰圈地而居，尋常鳥獸哪敢輕易進犯。”

  坤靈說話間，隨著一行四人下山，周圍山林中已驚起無數飛鳥，倉皇逃遠，而匯聚棲真峰的黑雲範圍漸漸擴大，很快，極目所望之處竟在黑雲下方。

  坤靈便不住咂舌：“天怒，還好還好，也就能唬唬人罷了~~”

  蕭淩妖忍不住問：“二師兄，你說的究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