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女子，明顯不是易與之輩。

  蕭長野這般想著，忽然猶豫了。

  他也和半數人一樣，生出了動搖之心。

  葉沉一個現身，便和坤靈先聲奪人，展示了遠超尋常同齡的實力和謀略，又善用人情，能輕而易舉融入一群長輩中談笑風生，顯然經曆過大風大浪，絕非蕭長野先前想象中扶不起的阿鬥。

  若不然~~

  考教考教，看看是否有資格執掌義盟？

  蕭長野想了想，等葉沉同所有人問候完畢，便問：“葉侄女何時到的孤雁集？”

  隨著他這一問，酒樓內滿滿當當四桌人，倏然安靜。

  葉沉深深看了蕭長野一眼。

  她早料到回歸義盟不會那麽簡單，甚至入酒樓時，她也看出了蕭長野隱隱戒心，才祭出葉烽之名去和蕭長野打交道。

  事實上，葉烽生前從未提過蕭長野，葉沉能認出他，也僅僅因為見多識廣，看到了架在後方的一丈威罷了。

  眼下，該來的磨礪還是來了。

  葉沉道：“三日前。”

  蕭長野豹眼微眯：“一月之期，約的是午時整，如今午時已過兩刻，既然你早至孤雁集，為何一直避而不見，今日還姍姍來遲，莫非刻意晾著我等？你也知道在場都是你的長輩，哪有讓長輩久候的道理？”

  溫岐眼中映著蕭長野粗豪身影，閃過一絲慍怒，可他又是無奈，心知葉沉要服眾、真正掌控住義盟，蕭長野這一關，過不了也得過。

  而葉沉，一對水眸如遇冰雪，轉瞬間冷了下去。

  她道：“我信不過你。”

  蕭長野猛張著眼，不可置信道：“我？你說什麽？”

  葉沉笑了，笑的淒然。

  她左右四顧，又道：“同樣，我也信不過諸位，包括溫老。”

  酒樓之內落針可聞，隨即便是一片嘩然。

  信不過？

  既然信不過這些老人，為何要建義盟？

  在場所有人心中，都縈繞著相同的問題，溫岐，蕭長野，申屠遠，坤靈，周全安，皆是如此。

  “諸位稍安勿躁。”坤靈立在葉沉身後，充分發揮了一個合格簇擁該有的作用，一句話清朗如水，壓住眾人躁動不安的心思。

  葉沉迎著蕭長野不善眼神，坦然道：“除了萬通鏢局之人，我從來不信其他人。”

  蕭長野愣了下，目光頓時柔和下來。

  又聽葉沉道：“自從記事起，我就一直在逃難，眼裏見的不是你們這些老前輩，就是繡衣的飛羽刀，爹曾教過我，要相信你們，相信你們的俠義心腸，可然後呢？九歲那年，他帶我上棲霞山莊，死在了王秀手中，要不是爺爺來的快，你們今日也見不到我這個姍姍來遲的人。”

  棲霞山莊~~

  眾人看著葉沉，眼神又是憐惜，又是黯然。

  可以說，自從那場大追殺之後，萬通鏢局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整座大胤江湖的心，葉沉之父殞命棲霞山莊的往事，當初也算是傳遍天下，在場都是老人，幾乎都知道那樁事。

  那棲霞山莊的莊主王秀素來俠名遠播，誰能料到竟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生，借著江湖上的關係脈絡，假意向葉沉父女伸出援手，誘兩人入莊躲避，隨即偷偷下毒，毒殺了葉沉之父，又想用葉沉向繡衣邀功，來釣出葉烽。

  如他所願，葉烽來了，隻是來的太快，繡衣尚未趕至，棲霞山莊便已毀在大刀之下。

  “萬通鏢局隻剩我一人之後，我能信的唯有自己，三日不曾現身，今日又請諸位久等，皆因我一直留在衡山，無從得知義盟狀況，不過~~”

  葉沉側身讓出一步，使得坤靈現於眾人之前，她道，“坤靈師兄不惜與季掌門決裂，也要替鶴叔遺孀抬棺，我雖無法信任任何人，但看在鶴叔的麵子上，我還是大著膽子信他一回，等他一同前來會盟，有他在側，即便此行落入陷阱，我也有機會全身而退，好在眼下看來，是我多慮了，當然，諸位前輩若是覺得我鐵石心腸，不適合留在義盟，今口口便大大方方離去~~”

  蕭長野忙是道：“葉侄女言重了。”

  聽著葉沉一番話，他那些問責的心思早煙消雲散，更遑論讓葉沉離開了，一旦葉沉離去，隻怕整個義盟都要因此分崩離析。

  葉沉也不應聲，隻靜靜看著一眾心有戚戚的老人。

  這番話並非臨場發揮，而是早有編排，義盟會生出不同的聲音，一直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如今，一切盡在掌控。

  突然，葉沉秀眉微蹙，回想自己先前所說，破天荒捕捉到了心底一絲荒謬。

  明明知道不應該此時出聲，她卻仍側過螓首看向坤靈，妙目張得滾圓：“不對~~你去扶棺，他收陳情為徒，你們之間~~

  “有過交集？！”

  葉沉知道蕭淩妖在石廩峰當眾戰勝宋茂、後來又連續“打贏”三十餘弟子的事跡，也知道他是和坤靈一同下山

  她問的交集，自然不是相識，而是相知。

  那日冒雨下山，本就因為坤靈離去而悶悶不樂，和蕭淩妖照麵時，葉沉見蕭淩妖盲目自大待在衡山，又將陳情帶上險地，心煩意亂，完全沒去想個中關鍵，此時心至靈犀，竟才恍然大悟般想起來，坤靈既然替陳峰遺孀扶棺，不可能不知道其遺孤的下落吧？

  如果知道了陳情拜蕭淩妖為師，以坤靈掌握的消息，隻需稍稍推斷，就能推出蕭淩妖是所謂的新任七殺。

  不，可能無需推斷，光從那對母女口中、從接觸過的周全安和申屠遠口中，就能全盤知曉了。

  坤靈尚未回話，卻是周全安道：“盟主說的是新任七殺？”

  葉沉木然點頭。

  他便又道：“自然啊，當日在長沙城替鶴前輩解脫的，正是蕭兄弟，坤兄尊照盟主的意思，一直護其左右~~呃~~嗯？”

  看著葉沉古怪神色，周全安頓時也察覺到了不對，下意識左右四顧，狐疑道：“既然會盟，蕭兄弟呢？”

  葉沉隻直勾勾盯著坤靈，盯著那對流露出無辜的星眸：“你~~何時知道他是七殺的？”

  “好像是他上山第二天~~”坤靈有些不確信，時間久了些。

  坤靈倒不像周全安那般疑惑，其實察覺到葉沉從未當麵提過蕭淩妖時，他就早有所覺，隻是葉沉不提，他也不便主動說起。

  葉沉眼神逐漸冷下來：“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坤靈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回道：“隻有林師妹，應當沒其他人了，據他所說，連呂球兒都不清楚。”

  葉沉微微色變：“林落微~~”

  她千算萬算，竟沒算到蕭淩妖的身份早就暴露，甚至是暴露在她一直擔憂的林落微眼中。

  可為何，她終日常伴齊霜霜，始終不聞消息？

  那位僅僅背影就堪稱風華絕代的女子，連自己的劍侍齊霜霜都瞞？

  葉沉又深深看了坤靈一眼。

  既然坤靈說隻有林落微知道，也就意味著，季長垣不知道？

  這對承載著衡山中興希望的師兄妹，在七殺一事上，究竟站在何方立場~~

  葉沉在

  周圍一眾義盟之人麵麵相覷。

  他們能從二十年前苟活至今，絕非蠢人，從三位年輕人的隻言片語中，已隱約明白了些什麽。

  溫岐眉頭深皺，臉上皺紋緊緊聚在一起：“葉沉，那位新任七殺呢？”

  他聽申屠遠說，那位名為蕭淩妖的新任七殺能遠赴長沙射殺陳峰，極有魄力，雖說義盟中得知此事之人普遍覺得蕭淩妖鐵石心腸，但溫岐一直認為，鐵石心腸之人敢作敢為，殺伐果決，於此時的義盟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因此，溫岐早想見蕭淩妖一麵了，他想看看那位能承七殺之名的少年，是否不辜負七殺二字。

  隻是方才，他為葉沉出場歡喜，竟和所有人一樣，都遺漏了那名少年。

  葉沉道：“還在衡山，我與他早已撇清幹係。”

  “什麽？！”周全安到底年輕，猛地一聲驚呼，看看葉沉，又看看坤靈，不住喃喃，“蕭兄弟他~~盟主你~~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大事，自從鶴叔離去後，我與他本欲一同上衡山，遇上季飛流阻攔~~”

  葉沉頓了頓，解釋道，“便是季長垣之子，季長垣以其子性命相逼，拒絕他上山，那時，我獨自上山，便同他分道揚鑣了。”

  蕭長野不可置信地接話道：“葉侄女，你是說一月之前，你就與七殺分道揚鑣了？那怎麽~~”

  葉沉知他要問什麽，快言快語打斷道：“他對衡山某位弟子有恩，借那名弟子之手，隱瞞身份上了衡山，至於為何被林落微和坤靈師兄察覺，我也沒有頭緒~~”

  葉沉將征詢目光投向坤靈。

  坤靈猶豫了下，想想，師妹好像並沒說過如何發現蕭淩妖在山上的，隻說蕭淩妖在石廩峰，叫自己過去照看照看~~

  他正想如實道出，卻見蕭長野豹目凝重：“他如何暴露的，我並不想知道，我隻想知道，你為何要跟他分道揚鑣？”

  在蕭長野看來，身在他人地盤，被發覺身份再容易不過了，況且林落微本就幫過蕭淩妖，才導致季長垣湘水一劍，林落微識破蕭淩妖隱藏身份，並沒有葉沉和蕭淩妖分道揚鑣來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