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便是所謂的人性本惡?

  “我姑且認為你說的事，可能會成真，那你且說說，一旦發生此事，師尊該如何應對?”

  林落微此時，竟有些無助。

  蕭淩妖道：“你該問你自己應當如何，既然你想為季掌門分憂，便不應該寄希望於季掌門，而是問你自己。”

  “我?”

  林落微想了想，道，“兩派論劍時，我必能滅掉北李威風，師兄論劍時會上山，他再壓服四名上三品，至於其餘不入上三品的掌門弟子，青山貞兒飛流三人，應當不會慘敗~~”

  說著說著，林落微聲音竟越來越輕，顯然沒多少底氣。

  她知道，泰清山除了李知言之外，還有一名掌門弟子位列一品，坤靈不一定能輕易言勝，至於四品弟子，穆貞兒和季飛流晉入時間尚短，唯獨三師弟陸青山，能與四品之中的好手相爭，再往下，五六品、下三品弟子，這些年衡山並沒什麽出彩人物，想來會輸多贏少。

  此次論劍，衡山十有八九會落在下風，甚至極有可能出現無人可用的窘境。

  蕭淩妖聽著林落微所說，就知道她想錯了，便道：“你說的，與我想的有些偏差，我問你，論劍輸贏，真的很重要嗎?曆年來五嶽論劍，或是衡山泰清山兩派論劍，輸了如何，贏了又能如何?”

  林落微目光一滯，幡然醒悟。

  對啊，輸了，又能如何?

  衡山自前代掌門殞命、南嶽大龍氣數散盡之後，本就青黃不接，這已是眾所周知之事，上一次兩派論劍，衡山已在下風，這次再輸~~

  林落微思忖片刻，突然意識到輸贏好像並沒什麽特別，頂多便是讓泰清山腹誹幾句，覺著衡山後繼無人罷了。

  當年五嶽此消彼長，論劍互有輸贏，再正常不過了，後來其他三嶽消亡，純屬各自因由，和論劍輸贏並沒什麽幹係。

  衡山最應該擔憂的問題，還是在此次季長垣重傷陳峰，逼得陳峰遺孀殞命山門一事。

  就算衡山能全麵勝過泰清山，在所謂俠義的名分上，依舊處在絕對的下風，頂多讓那些想要推波助瀾的人稍有顧忌，可是就如蕭淩妖所說，一旦處在俠義、規則的對立麵，無論強弱，無論衡山還是泰清山，都會變成牆倒眾人推的狀態。

  即便不被泰清山吞並，衡山因此事千夫所指，內外離心，免不了大傷元氣。

  那些置身事外之人想看到的，隻有犯錯者遭到懲戒，犯錯者的門派就此沒落。

  林落微秀眉輕挑，豁然開朗。

  隨即便是一陣苦笑：“看來衡山安危，盡數係在了師尊一人頭上。”

  “誰讓他是掌門呢?”蕭淩妖道。

  掌門掌門，執掌一門之人，一舉一動都幹係著門派興衰。

  季長垣出了逆流湘水那一劍，又刻意隱瞞世人，明顯早料到可能會處在如此境地，收留葉沉，估計除了顧念葉前輩舊情，也是為了賣義盟一個情麵，試圖瞞住此事。

  然而，他沒料到陳峰遺孀執著至此，寧可舍去性命，拋下獨女，也要和他死磕到底。

  衡山山門那一朵絢麗血花，終將成為壓死衡山的最重要的一環。

  林落微沉默良久，素手停在陳情小腦袋上，也不知該揉還是該停。

  一泓清水般的目光波瀾湧動，掙紮許久，她才道：“你特意費了這麽多口舌，想必有辦法化解此次危局?”

  蕭淩妖微笑：“大師姐慧眼如炬，吾遠不及矣~~”

  林落微嗔道:“別貧。”

  蕭淩妖便乖乖嗯了一聲，與林落微直勾勾對視，一字一句道——

  “辦法很簡單，論劍之前，由你強行奪走衡山掌門之位，即可！”

  義盟一月之期會盟的地點，在一個名為孤雁集的鎮子。

  放眼衡山範圍，孤雁集普普通通，繁華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並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這幾日，孤雁集陸陸續續湧進不少外人。

  久居此處的孤雁集鎮民雖有疑惑，但一聽那些外來人說是來觀禮衡山論劍，也就打消了疑慮。

  孤雁集地處衡山範圍，自然口口相傳昔年五嶽論劍的盛世，此時衡山鎮魚龍混雜，距離論劍又有一段時日，有人為尋清淨，在附近鎮子落腳，實屬正常。

  三日前，葉沉已至孤雁集。

  她來的較早，又刻意隱匿了行蹤，躲在鎮口處一間無人居住的民房，足不出戶，即便透過窗欞縫隙發覺有熟悉的義盟中人入鎮，她也依舊按兵不動，沒有現身。

  身為義盟名義上的盟主，葉沉再謹慎也不過分。

  義盟如今是大胤和繡衣的眼中釘，知道會盟地點的人越少，越不容易暴露，因而此次來孤雁集會盟的，並非義盟所有人，而是大概隻有兩成，三十人左右。

  其餘八成之人，要麽潛心隱匿，要麽在荊州其他地方故布疑陣，以免繡衣察覺到孤雁集的異常。

  不過這三十人皆是義盟核心，兩位極境全至，十五位上三品高手，來了足足八位，而且孤雁集附近山勢複雜，無法鋪開軍陣，即使有繡衣胤軍前來圍剿，全盛時期的明夷親至，也討不了多少好處。

  今日是一月之期，義盟會盟的日子。

  日上三竿，約定過的午時將至，葉沉仍舊立於那間不起眼、卻能窺見鎮口裏外全貌的二樓民房之中，靜靜瞭望著鎮口，絲毫沒有出去和義盟成員匯合的意思。

  她在等，等那個可以信任的人先行現身。

  可以說，除了已經覆滅的萬通鏢局，葉沉不願意相信任何人，包括她未上衡山前曾親手收攏的義盟成員，當初短短幾天的相處，即便看清那些老人們堅守了二十年的固執，也不足以讓她打消心底顧慮，完完全全信任他們。

  葉沉知道，自己能入那些老人的眼，全是仗著一個葉烽孫女的身份而已，一旦沒有身份，自己在他們眼裏什麽都不是。

  但是，當那個人決然前來，告訴她已和師尊決裂，要下山扶棺時，那對星眸中壓抑已久後陡然爆發出的神采，卻讓葉沉清楚地意識到，那個人可以信任。

  那個名為坤靈的男子徹底解開師門枷鎖後，潛藏在骨子裏的、與葉老兒相似的義氣就此顯露。

  葉沉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絲葉老兒的影子。

  所以，葉沉選擇信任他，並且在其下山扶棺前，告訴了他義盟會盟的地點。

  葉沉相信，坤靈雖隻說了去扶棺，但既然先前允諾過會伴她一同會盟，必能從長沙趕回，赴這一場盛宴。

  午時愈近。

  葉沉目力之中，那群自稱觀禮者的義盟成員佯裝不約而同，三三兩兩匯聚在了鎮口牌坊邊的酒樓，明著吃肉喝酒大快朵頤，可各個翹首以盼，目光不住掃向鎮外，連那兩位極境也不例外。

  葉沉在等坤靈，而他們，都在等葉沉。

  以葉沉的本事，隻要不去刻意注視那兩位極境，導致他們心血來潮，完全能做到隱匿無形，想必在場所有的義盟成員都沒想到，約他們至此處等候的盟主，早就先於他們來到孤雁集，甚至暗地裏觀察了他們整整三日。

  午時已至，又過一刻。

  酒樓中的義盟成員，明顯有些沉不住氣。

  “時辰都過了，盟主呢？”

  “約定的正是今日今時啊，難不成盟主記錯日子？”

  “嗬，記錯？別將我義盟會盟說的形同兒戲，我相信盟主，她可能被什麽事情耽誤，我等耐心靜候便是。”

  “也可能是怕了，不敢參與進來，我早說過，她建立義盟，為的隻是護送葉前輩，葉前輩西去那日，她就約什麽一月之期，會不會是故意尋借口躲上衡山，不敢下來了？”

  “你們休要詆毀盟主，據我所知，這些年死在她手裏的繡衣，不比你們任何人少。”

  “我等早在繡衣監視之下，哪像她有萬通鏢局罩著，有葉前輩罩著，行動自如，況且她殺的不過一些無足輕重之人，你們可曾聽過哪位享譽繡衣的高手死在名門劍下？”

  “那又可曾有哪位高手死在你的手底？”

  “強詞奪理，說的是你們口中那位葉盟主，扯到我身上作甚？”

  “~~”

  酒樓的掌櫃和小廝都已被刻意遣開，眾人說話，也沒什麽顧忌，一時間吵吵鬧鬧，顯得有些嘈雜。

  周全安和申屠遠置身其中，不動聲色對視一眼，又各自別開目光。

  他們在衡山見過蕭淩妖和自承加入了義盟的坤靈之後，隻說了義盟漸漸勢大，卻並未向兩人透露另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如今的義盟內部意見不合，以兩位極境高手為主，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一派，由大雪山的劍術大家溫岐操持，支持葉沉穩坐盟主之位，代替葉烽成為義盟的軸心，那一派的人，大多清楚葉沉的能力，是曾經見過葉沉、或者當初親自被葉沉收入義盟之人，人數占了義盟總人數的四成左右。

  而占了總人數六成之多的另一派，以當年青州槍王蕭長野為首，稱葉沉雖為葉烽孫女，但無論資曆和實力都不算頂尖，倘若義盟草率地把持在這樣一介女流之手，日後絕對處境堪憂，因此，他們一直建議葉沉回歸義盟後，可以身居高位，但盟主一職幹係重大，必須另謀他人。